“无名山庄的人岂不白死了……”
“……他诡计多端,怕是他自己弄的也说不……”
一时口舌动乱,仿佛大山震动,碎语如山石般滚落不绝。
各样目光齐齐射来,如惊恐万状,如难以置信,如质疑惋惜……季千里默默拉住身边人的手,“既然没事了,我们也走,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这人也听见了,嗯一声。
二人将将一动,空流忙道,“二位施主留步!”
他也算见了不少奇事,此事更先知一点儿,但这时惊诧也不比旁人要少,“二位施主,可也是要去追越老施主?”
季千里看着越东风,他问,“追他干什么?”
他见数人追来赶去,又听越青天书信,无论是灵玉膏得来不费工夫,还是要为他澄清当年之事,众人如何猜疑同情,都不插嘴,瞧不出喜怒,似早已料到、只觉无聊一般,微睨着人,还是素日那漫然神态。
空流一时语塞,圆能道,“那么甚好,如此时候,施主何不留步,以证清白?”
“清白?”越东风仿佛没听清。
圆能温声道,“若越老施主所言为真,上回未问青红皂白,我等自也有过……那日季小施主对空流说,贵寺了了上师非二位所杀,越老施主所说老和尚……难道他竟知其中曲折?趁今日,二位施主若能将此一并澄清,往后必……”
“老和尚,”越东风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看来在下上回说的你已忘了。”
圆能怔然,“……施主说的是……”
“嗯,”越东风淡笑道,“要审别人随你们便,要审我……”
——还轮不到你们。
是他在无名山庄树尖所言!
他自打和季千里待在一起,身上那股邪性便也似裹了一缕春风,好似只是个唇舌厉害些的得瑟少年。
不只未再杀人,圆能更听说他一路连救数人,心中已有改观,此时不禁又被这道目光一惊,下意识看向他身边少年,“季小施主,你也……”
季千里嗯一声,“我们本就只是为平沙来的。你们还要伤她么?”
圆能荒谬地看着他。
江恒见他望着自己,对女失魂两笑,“我连郑雍和都没杀,伤她做什么……”
“那就好。”
他转看着越东风,“至于别的事,我那日就说了,我们也不知是谁杀了上师,澄清不了什么。你们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这话他说过多次,早先听闻的,稍忌惮的只在心中反驳,急点儿的早呸出一声,便要一场大骂,这时许多人却忘了说什么。
不过二人稍一挪步,便又有人恶声道,“什么不信就算?就算这丫头的事罢了,别的事未了,你们还想说走就走?”
又是那乔五。
越东风嗯了一声,“我的确说走就要走,怎么?”
“怎么?”乔五呸道,“你以为我怕你!”
他看向圆能,“圆能大师,江盟主,此信真假还不定,如今又要翻了了上师的案?您老人家说我等有过,他当日却为何不说清?!更还大开杀戒,让百人惨死!便是所言为真,月茹姑娘因畏惧杀人以至自尽,连郑雍和这样的人也愧疚疯癫,此人却连一句真话也不吐露,何谈悔改?”
众人有在无名山庄结仇的闻言又都点头,有的还在震惊之中,有的凝眉不语。
圆能稍顿,“施主稍安勿躁,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老衲以为二位若有事要走,自是二位之事……江施主意下如何?”
江恒缓缓点头,“天下之大,真能逃得走么,只江某人今日实已无心无力,只想等江凤吟和初阳把人抓回来……众位都也疲乏,不如来日再议。”
他说完把手一指,“看住他。”
却指的那宇儿。
众人早忘了此人,看来他已被师父之死骇作木雕,哪儿还有心逃?
听他二人一言,彼此又互看一眼,均心道:不管是真是假,我等还能强拦他不成?我等都受了伤,只怕死得冤,还不如来日养好再议,大都点头。
季千里又朝季平沙走去,“平沙,你跟二哥一起走,好不好?”
“好!”
待要起身,却被苏溪年捉了一把,“平儿……你要走?”
“当然,”她吃了人家两粒伤药,虽能谈吐,究竟伤重,又疲乏至极,一起急身子便软了下去。
苏溪年趁势把人牵制,“你看!你伤重,分明走不了。季公子,这儿暂没什么事了,你们有事且先去罢。”
“……”
季千里听得多亏他不要命地护着妹妹,倒也不如先前恼他,但见季平沙伤重,还是想走,当然也要依着妹妹,摇头道,“平沙,你先别动,等我们找个马车来,再把你……”
“那些粗人,”苏溪年立刻道,“行走上车只怕就要伤她,还是让在下来罢。在下在城东有住宅,那里药多,也方便平儿养伤。”
“……”
“是啦,人家粗人,哪比得苏兄会伺候人,”越东风一笑,“季姑娘,我们不逃,晚些就来看你。”
话音刚落,二人已出得门外,季平沙好半晌才叫道,“二哥!……你、你可一定要来!”
“……嗯!”
还有最后一抹夕光。
盲风怪雨不再,万物润雨后莹莹有光,瞧着有几分暖意。
二人来时匆忙,走得倒不紧不慢,手拉着手,仿佛是去观景闲逛出来。
直到出府门、下台阶,季千里顿了顿:脚下有个白灯笼,不知在泥地里落了多久,被人踩得破破烂烂,依稀还可见写了个“郑”字。
“怎么了?”
他侧过头看他,“来时还没掉。”
“时辰到了,自然就掉了。”
“……他们家没有人了。”
“小师父可惜啊?”
季千里摇了摇头,“也没有法子。”
忽地一愣,左瞧右看,“流云呢?”
他们骑了三匹马,到最后还是流云冲在前头,进去时它还在门口歇着来着,虽未拴绳,它也从不乱跑。此时一条道上却都不见。
忽然想起方才所听马鸣,“刚才那是它!”
他刚从一个修罗场出来,一时草木皆兵,越东风微扫一眼,“自己跑的,不管它。还困么?”
季千里摇头。
“那走一走,好不好?”
“好啊。”
郑家是当地富贵,宅子就离瘦西湖不远,门前一条宽敞大道,直直望不到头。
一层层墙外不断传来人声,依稀伴着夕光,二人先也不说话,就在这道上悠闲漫步,前些日如何担惊受怕,方才屋中如何拥挤吵闹,只这一时片刻也都可抛在身后。
暮光降临,前方已更嘈杂。
季千里先到龙泉边上城镇,只以为是地处偏远才无人管,走了这多日才知都无宵禁,扬州乃天下之盛,更是不夜之城,前方长街灯火映在天上,天又重泻给人间,以至夜里行路也能看见,人也都看得分明。
“看我做什么?”
季千里没想只在暗光中看他一眼,便被发现了,干脆道,“小照。”
“嗯?”
“真的不想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