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
那声音听着倒是干净,却没什么生气,守城兵不禁抬首,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素衣少年,肤色极白,神色淡极,暗色中好似只泛着冷光的秀瓷。
“越东风。”
身边这一声稍沉些,也甚是中听,那守城兵虽不愿挪眼,眼却不自觉飘了过去。
想那少年相貌已十分精致,这人竟还要俊美几分,微垂着一双桃花眼,“打京城来,还有什么?”
“二位公子这名儿听着好耳熟,”人好看总是讨便宜,小兵客客气气道,“二位是进城寻亲,还是……”
“来讨样东西。”
原来是讨债的,那小兵点点头,“找什么人讨东西?”
“找……”
“小世子!”
季千里声音一颤,看着远处;越东风回头,倒是笑了,“真是好巧。”
暮色中,只见方才那青年走来的小道上,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捏着朵小黄花儿,一路晃晃悠悠、嘬嘴吹哨走来。
他相貌清秀,可惜瞧着身子不大康健,面色微显苍白,身上已裹得厚实,肘间还挂了件青绒披风,远远走来,青簇簇一丛嫩竹似的。
一见他,守城将慌忙迎上去,“九少爷,您可算回了,您怎地也没跟二少爷一起?大少爷和长小姐的人已来问了属下三回了,让您速速……”
“大少爷这是怕我走丢了么?二少爷早回了,是不是?哇,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眼睛分外秀美,几乎与杨煌一模一样,只杨煌性子冷清,这少年神色却生动非常,一时望着城门,一时望着墙上,连问三句,守城将低声耳语一番,匆匆把事态交代。
那少年听到多半,瞅着手里的花儿,“为采你,误我好多的事。”又说一句还好二少爷在。便朝季千里望来一眼,走近来,“这位公子,你方才对谁喊小世子来着?”
季千里瞧着他发了呆。
守城将道,“少爷同你说话,还不快快回答!”
“诶,这么凶干什么?”那少年倒甚是平易,“不过这位公子,你还未答琅邪的话。”
季千里原见他与杨煌相貌好生相似,不过是脱口而出,这时听他开口,摇了摇头,“我认错人了。”
那琅邪笑眯眯道,“认错人,小世子……嗯,天底下只有一个世子,那莫不是那叫杨煌的?你打京里来?你是什么人,怎么跟杨煌这般亲密?”
他虽看去与个小孩儿无异,目光竟也与杨煌一般锐利,那守城将一朝被蛇咬,神色大变,“杨家的人!”
方才那小兵挤上前道,“范将军,不是杨家人,这一位季千里公子,一位越东风公子,是京里来寻人讨债的。”
“讨债?”那守城将打量他二人一眼,“找什么人讨债?”
又看琅邪,“九少爷,您笑什……”
也就一瞬间,他脸色骤变,拔刀回头,“——拿下!是杀害上师的魔头!”
这“魔头”二字,可比那“杨家奸细”还要可怕得多了!
城门前数人无不哄退,“噌噌噌噌”剑指中央,如临大敌,那守城将把琅邪护在身后,“九少爷速速回城,待我等今日捉了魔头。”
数把刀剑把他们围住,二人站在当中一动不动,不过一个冷淡,一个微含一丝兴味。
敌不动,那守城将也不敢先动,这般僵持良久,琅邪噗嗤一笑,拨开刀剑,“范将军,来者是客,你拿刀指着人家可不像话。”就往二人身边走去。
“九少爷不可!”那范将军劝他不住,拉他不听,紧随身侧,“此事绝非儿戏,九少爷还是速回城中。”
“原来二位竟已到了江南,当真是福泽深厚啊。”琅邪自绕着二人转了两个圈,“都说灵童生得清俊出尘,真是一点儿不假,哇,你身上这股檀香味可真好闻,当真是生来便有?”
季千里目光始终随他移动,这少年虽非杨煌,究竟相貌相似,这话也与他初见时问得相似,平白生出几分亲近,“嗯。”
那琅邪天生好动,小狗似的要凑上来闻他颈间香味,却见季千里一个趔趄,被人拽退两步,回头一看,双目更是一亮,“越公子,久仰大名!你用什么法子破了三十二人降魔圈?琅邪向你讨教几招如何?”
“万万不可!”范将军大喝,“此人大名是杀父弑……”
越东风淡淡一笑,“公子年纪还小,怕要先知会长辈一声罢?”
得他一言,又见这守城几人护崽母鸡似的寸步不离,琅邪黑了脸,“范将军,你放着许多形迹可疑的人不去管,老跟着我做什么?”
“您听小的一言,这二人杀人不眨眼,又与那几个奸细一道混入,不知有什么诡计,实在非同小——”那范将军声粗气重,说到一半,忽地没了声儿。
琅邪本是左耳进右耳出,自上前牵了人家的马儿,又去拉季千里另一只手,“我看他俩好得很,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比你好看多——咦?季公子,你的手……”
季千里抽出手来。
琅邪眨眨眼,又笑道,“来来来,二位远道而来,今儿晚上且由我做东,歇上一宿,待睡饱了咱们再切磋。”
季千里摇头,“我还要赶路。”
“赶什么路?天大的事,也不能误了吃饭么,人不吃饭可不行,不吃饭就饿,饿多了就瘦,饿久了还要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啦,再有什么路也赶不成啦。”
“……”季千里看他一眼,“吃饭不过是活下去,从简便可。”
“从简?!”琅邪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此言触犯天规,“万事可从简,独独吃这一点怎能从简?若是吃得不痛快,人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见季千里一脸麻木,大为叹息,“想是季公子从前修佛,日日清粥素菜,不知这世上还有那红烧肉,狮子头,蟹粉包,八宝鸭,碧螺虾……哇,这世间山珍海味,我光是想想都流口水啦,一张嘴还嫌不够,季公子却要从简,真真是暴殄天物!”
季千里察觉此人话好多,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只好不同他说了。
旁边那人则笑了一声。
琅邪立刻回过头,“越公子,你也觉得我说得有理,是不是?”
“人不吃要死,那总是没错,不过那也得看何人作陪才是。否则有人在京里吃尽了山珍海味,享尽了荣华富贵,怎么也是命不久矣?”
琅邪脸色微僵,讪笑道,“那也是。”
越东风倒似只是随口一提,拉过季千里,“好巧在下也不爱从简,樊少爷既有意,便请带路罢。”
琅邪顿了片刻,跟出几步,又回头道,“范将军,姑姑若再找来,你可要替我——啊哟,你怎么啦?”
他才留意到方才还亦步亦趋的范将军,以一个甚是奇怪的姿势僵在城门,身后一溜的守城兵,也都操着大刀一动不动,各自龇牙咧嘴,朝他做尽怪相,偏偏不肯说话。
他摸了摸脑门儿,“奇了怪了。”
又追上那两道白影,“越公子,季公子,等等我!有个地方肉也好,酒也绝,包你们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