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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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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千里不识方位,河往哪流,他便怎么走。那河长得没有尽头,随地势起伏曲折,除飞禽别无活物,他昼夜兼行,等那日光东来西去了七八日,沿路也只他一道身影而已。

这连日来,他虽历了些伤心事,好歹此行气运不错,先是沿途有水,后是路上果树不尽,并不缺少饮食。山里果树高大,但许是经了夜里的风,每每早上一睁眼,身边便已堆了十来个,砸得微微烂,吃进嘴里倒刚刚好的甜,像是正从树尖尖上摘下的。

起初他捡食这些橘、枣、柿,那粒被他打在石头上的大红花便总闯来作乱,他一面恨自己不可救药,一面又有一丝疑心——总怀疑有人跟着他。

可四下里并无一个人影;以那人性子,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这般偷摸行事。

念及此,他又恨恨的,像是咬上他脖子,嚼食他心肺一般,咬牙切齿地大嚼乱嚼。

天愈来愈冷,高深处溪面夜间已有薄冰,他身上只一件破烂单衣,日间有太阳尚能忍耐,一到日暮之时,四野里鸦声四起,总让人生寒。

更不提入了夜,寻不见山洞,满天寒星照耀,待火堆一灭,稍有阵风掠过,便冻得他直打哆嗦。

自打他从无名山庄走出,便总是多梦,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惊醒,上师死后更是噩梦连连,教他难享安宁,反是前些日同人睡在洞穴里,夜里无所顾忌将他抱住取暖,隐约睡了几个好觉,这几日,却又旧态复萌了。

这般过了两日,他干脆夜间行走,白日再歇。

如此免了冻,只夜里目力不如白日,有事倍功半之意;河边许多碎石瞧不分明,脚也难免遭殃。

上护国寺时,他脚上只剩只独鞋,后落了崖,连这只独鞋也失了,而今两只袜子都磨烂,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几日功夫,脚丫子便给硬磨出一脚血泡,每走一步都如踩针尖。这日,足底实在疼痛难耐,再是一步也难走动了,他坐在一棵枯树下,脱下袜子歇息。

脚底血泡踩烂了,和破袜子黏得血糊糊一片,怪不得这般疼。

他拿水把袜子和脚底软和着撕开,又强忍着疼洗净了脚,干脆就光脚靠在河边,半痛半累地昏睡了过去。

闭眼前,头顶大树一晃而过,他迷迷糊糊冒出个念头:明早没东西吃了……

说来也怪,先前他稍一停下打盹便要冻醒,这夜里却睡得十分舒坦。好似人痛得迷糊了生出幻觉,被什么暖和至极的东西环绕着。

那几乎像一个格外久远的怀抱,比最干净温暖的被窝还要舒服许多许多。隐约有股夕照春风之味,又有初夏梅酒之味,闻在鼻间分外安宁。又正正好的暖和,教他被雨淋湿的身子回了温,又正正好的清凉,浸透了他数日来的愁闷和苦恼。

他忍不住贴紧在那怀里,深深陷进去……

这一觉直令他睡到日晒三竿,醒时人仍还在树下,周遭莫说被窝,连件多余布料也无。倒是头顶又落下一大把冬枣。

他盘坐在地,捡起一颗塞进口中,莫名怅然若失。

随着枣儿嘎巴一声脆响,把正要到他眼前的一只蝴蝶惊走,他忽地像咬了颗大石子似的,愣愣望着那枣子。

——昨夜头顶光秃秃的,该没有枣子才对。

可他抬起头来,头顶分明是颗大枣树。

他眨了眨眼,又望着那河。

——昨日河面宽阔,四周空无一物,见不着前路,不该似这般滋养着一丛丛水草、还给他摆出几条岔道才对。

他好似陷入了一场说不分明的梦境,莫名其妙走来这里,连受了伤的脚底也同他对着干——那上头伤口虽仍狰狞可怕,却已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像被人涂了层浅金凝胶似的,把伤口和尘埃隔开了。

痴痴然、茫茫然望了半晌,直到一个念头闯入脑中,季千里猛站起身,恶声道,“别跟着我!”

空气中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儿声气传来。

那飞走的蝴蝶又飞了回来,落在他鼻尖。季千里拂开它,满面愠色,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你同谁说话?”

他回过头。

其时那河几条岔道各通道路,正东面日头下有些坡度,掩映着深绿灌木,随他话音将落,竟从中钻上来一个缊袍青年。

斜挂着个布袋,个很高,十分瘦,眼神略有几分清高。又背着只背篓,左手一把镰刀,右手握着一把说不出名儿的草,像是刚才割下,“你脚伤好些了罢?”

季千里愣了愣,“你是谁?”

“在下孙妙应。”

“……是你给我上的药?”

孙妙应点点头,“阁下是何人,怎么独自走在这深山里?”

季千里看他半晌,心底微一动,这果真是个活生生的人!自掉入那崖下,他已多日不曾见过外间的人了,而这人能进里头来,想必不多时便能出了这地方。

他一瘸一拐走过去,“这里离外间还有多远?”

孙妙应打量他一眼,心嫌此人不知礼数,却也指向方才来路,“你沿这小道一直走到头,便可见一处小镇。”

“多谢。”

季千里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了一声,“多谢你替我上药。”

他听那孙妙应说得轻巧,原道这小道也与河道一般分明,走不多时便能到那尽头小镇。不料一钻进灌木丛,扒拉开眼前绿植,便见一片深绿从脚下蔓开,高的是树,矮的是草,底下怪石支棱,实难见到一条小道。

面无表情瞧了半晌,想这山里的草有什么稀奇,此人跑到这老远来割。但也不过稍一个岔念,当即摒弃了些许腹诽,扒开草丛小道,朝山下走去。

走不多时,那孙妙应又追来,“且慢,我忘了东西,同你一道下去罢。”

此人原是个游医。虽不通武艺,但想来是常年上山割草做药,对这山道倒颇为熟悉,一路拿镰刀劈道,果真走出一条“小道”。

他走得并不艰难,却苦了季千里。

他从未吃过苦头,此时赤着双脚同他在这乱山胡穿,那将将好些的足底登时又裂开口子,每一步都实在钻心。只他急着走出这里,也不曾叫苦。

那孙妙应只顾自己瞧路,一路往前,忽地回过头来,见他远远落在后头,一副咬牙隐忍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从满背篓药草堆中翻出双布鞋。

“孙某糊涂了,季公子,你将这鞋换上。”

那布鞋素白,新崭崭的。季千里瞧了半晌,却未动。

孙妙应嫌他娇气,又道,“新的,不曾穿过。”

季千里摇头,“穿脏了,我没有银子赔你。”

他一路上神情冷淡,这一声却憨得令孙妙应颇感意外,“备用之物,季公子不必客气。”

见他仍不动,干脆放到他怀中。

“孙某行医是为救人,季公子若有心报答,往后多行善事便是。再要推辞,倒是小瞧了孙某。”

季千里愣了片刻,这才席地穿鞋。

这一穿,竟是十分合脚。

孙妙应笑道,“季公子,这鞋倒像是为你量身做的。只你的手怎么……”

季千里道,“断了。”

一路上他两手垂在身侧,瞧不出身有残疾,到穿鞋时单手不便,左手想去帮衬,才教孙妙应瞧了出来。他原本见他不爱同人说话,倒也不稀得打量他,但这时驻足细看,见他虽落难山中,乱发污糟,一身单薄破烂,乍一眼跟个野人似的,细瞧却是骨秀神清,漂亮得惊人。人皆有爱美之心,见他落了残疾,难免有些惋惜。

“可是先天?”

季千里摇头。

“若是摔断了手,孙某倒可一瞧。”

“不必。”

孙妙应行医之人,见惯他这般病患,拉起他手便看。触手冰凉,稍看一眼,不由吃一惊,“……怎么季公子的手,似是被人生生折断?生骨断了多日,恐怕……”

季千里抽出手,又道,“不必管它。”

孙妙应见他面色转冷,心中古怪,季千里已盯着他足下,“孙先生,你这般高,怎么脚同我一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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