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去扳他手。那手稍稍一碰便松了开。
越东风俯身看着他。
月色融进他的眼睛,倒映出季千里狼狈的模样。
季千里看着他的脸,忽地想到,他们现在一样了。
这世上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死在这里也未尝不好。
越东风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季千里没有说话。
越东风抬手摸他额角伤口,又垂下眼,捏了捏他那只扭折着的、无力的左手,“你怪不怪……”
“郑公子,他、他今儿不是带了那小和尚逃了么,他俩在那神庙里头……胡作非为,这会儿躲在树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好事?”外间响起那丐帮弟子的声音。
他自诩正派,这话本有些说不出口,全靠受了郑世允在旁指点,方才磕磕巴巴说了出来。郑世允倒是接话甚快,“不错,那护国寺的灵童——我呸!那贱货,当日还敢叫本公子给他……原来是个叫男人骑烂了的贱货!”
那黄道姑咯咯娇笑,“我可真有些好奇了,这小师父是个什么模样?给我师姐积出好大块心病不止,又是什么越公子,又是什么郑公子,听说前些日被关在牢里,给那丞相公子日日浇灌,倒教他做了一只风流鬼。”
郑世允被她说得又是一怒,想此时不可内讧,强自忍了。
转念一想,此话他听在耳中尚且不悦,里头那二人还不气炸了心肺?嘿道,“岂止丞相公子,连当今圣上的宝贝侄子也被这贱货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他犯下欺君大罪!护国寺自称天下圣地,原来是个最最不堪的淫.窟!”
几人一唱一和,愈加说得不堪。
“喂,姓季的,你可听说,皇帝跟他侄子可也……”
树丛中,季千里听若未闻,只是身后那人握了握他的手,“来,我们出去。”
“这二人一个杀父弑母,一个杀师弃佛,倒是天底下一对绝配的狗男——”
三人话音一顿,慌忙捡起兵器,齐指猝然现身的季、越二人。
越东风一身白衣已被浓血染透,右手臂搭在季千里肩上,似拄着一根人形拐杖,任谁看了,也觉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但见他二人并肩走来,三人又不禁连连倒退,“姓越的,你,你做什么?”
越东风瞥向郑世允,微微笑道,“郑兄,你食言啦。”
“什、什么食言?”
“你闻着小师父的味儿了,怎么还不掉头滚开?”
几人都看向郑世允。
郑世允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越东风神色淡淡,似只有几分不经意的疲倦,“你若不立刻滚开,便自挖了双目罢。”
郑世允又一愣。
那黄道姑嘻嘻笑道,“果真人俊心肠也好,越公子只要他自挖双目,他却要杀你。哎,倒是奴家见了你这张脸蛋儿,有些舍不得了。”
越东风竟也微微一笑,“哦?”
他懒洋洋瞥了郑世允一眼,“那你怎么不动手?”
郑世允牙齿咬得嘎巴作响,那判官笔更已在手中捏出汗来,但他一对上那双目中无人的眼,便觉秋风中把树下惨叫刮得愈加凄厉,额上又冒出冷汗。
那二人眼巴巴等他动作,片刻过后,他竟掉头便走。
那受伤之人依靠树下,叫道,“郑公子,你莫被他骗了,他功力已不及你,你们不趁机将他杀了,难道要放虎归山?”
郑世允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越东风似笑非笑。
他又急忙顿住身形。
那丐帮弟子左看看郑世允,右看看越东风,又看看那黄道姑,“我们何不一起上,不信杀不了他……!”
只他等旁人先动;旁人却也都在等他。
好一阵,这空地上只有片诡异的沉寂。
越东风揽住季千里,翻身上马,“众位既不动手,我们便告辞了。”
眼见二人要走,树下那人再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亏你们一个丐帮,一个郑家,自诩正派大家,平日威风得很,到这时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怂蛋!我周和与你们为伍,真是平生之耻!”
那丐帮弟子虽为人胆小,但一听那人辱骂他丐帮,也不由觉得缩手缩脚,实在有辱帮派,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姓越的,你罔顾正道,我今日要先替天行道!”
说话间当先腾空,竹棍破风而去。
他下盘、轻身功夫都只一般,那竹棍却耍得不错。
顷刻之间,戳、绞、绊、劈、扫、拦连发六招,三人都是一惊。
他们都知丐帮打狗棒法乃是镇帮之宝,但这棒法从来只传帮主,没想到这小子又脏又臭,身上连个布袋也无,棍法竟如此精妙。却不知许多年前,丐帮中有个开先河的老帮主,弟子常因机缘得他一二指点,此后也有继任帮主为感念老帮主之恩沿袭此例,得此指点,足教他们受益终身,是以丐帮中一些貌不惊人的小辈常出手不俗。这时郑世允闻声回头,见他竟能以一人之力包围二人,暗怨这人身手这般好,怎地不先动手?
急掠而来,“一起上!”
黄道姑见他先动,也绞起拂尘尾随。
二人正攻近马身,蓦地那丐帮弟子身如秋叶一般,往后飘落两丈,“磅”一声砸在树上。
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余下二人是何等警觉,动作又是何等敏捷,几个兔起鹘落,黄道姑掠到五丈之远,郑世允更已跃至树梢。
就在他上树瞬间,他却又猛摔下树,爆出一阵狂叫。
“啊——!眼睛——我的眼睛——!”
这叫声比方才那人不知凄厉多少,越东风轻叹一声,“在下虽受了些伤,要杀你几人却还绰绰有余,何必赶着送死?”
“啊——姓越的!我的眼睛,你还我眼睛——!”郑世允一阵乱抓乱打。
越东风笑了笑,足下微重,“驾。”
“快去,他……他没以前快了……”先时那人又道。
但那黄道姑躲在一侧,再不敢近身半步。
流云不紧不慢走出十来步,继而扬蹄嘶鸣一声,在二人瞪视中疾驰而去。
又跑出约莫两里地,终于惨叫渐远,忽听背上季千里问,“……你怎么……你……”
“咚”地一声响,马背一轻,它的主人已摔在地上。
也正这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其中一道沉稳嗓音道,“小师弟,你跑累了,该随我回去跟师父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