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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释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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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内一夜多了二十一具尸体,众人虽是痛心,但其时阴尸惨死,那四怪趁乱溜走,也只得罢了。

众人这时又庆幸死的不是自己,又忙着要找越东风恭维道贺,纷纷拥到苏溪年身边,“苏小神医,一眨眼功夫,怎地那位越兄便不见了踪影?”

苏溪年正忙着安排灭火,摆摆手,“越兄后院起火,各位就莫去添乱了。”

“那是,那是。”

各自走出数里,彼此面面相觑,“听说他尚未娶妻,哪儿来的后院?”

苏溪年早已蹲在一排腐尸跟前,自凝眉道,“方掌门,小弟虽有心要教他几位入土为安,可这尸身碰不得,恐怕只能一并火葬了。”

方兆海面色沉痛,“自全劳苏小神医做主。”

当即着人堆好干柴,退开好大一个圈子,一把火起,今夜盛宴冤魂,全在熊熊火光中嚎叫纷飞。

苏溪年长叹一声,“小弟贪赌把这五怪让进庄中,不想害了诸位,实在惭愧。”

他嬉笑惯的人,这夜见数人在自己庄上惨死,多少自责。

方兆海心道,他终究是行医者心肠太软,却不知怎能和那位越兄成为朋友?叹道,“苏老弟何须自责?江盟主原本号召查探杀人凶手、尽早除去,谁也不料是阴尸活在人世,都是命数罢了。此事怨不得苏老弟,另有一事却真要怪老弟不坦诚。”

“哦?”

方兆海冲他一笑,道,“越老弟丰神俊雅,当世无匹,苏老弟当日却说他相貌丑陋,我等焉有颜面活在世上?”

苏溪年一愣,哈哈大笑道,“方兄啊方兄,跟你来往,真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你也瞧见,越兄如此功夫,他若不肯露面,苏某难道敢强迫他?”

“这倒是,他这般天才已是未见,这年纪杀人如此老道……”方兆海喃喃一声,仍又望着大火。

苏溪年侧目,忽见他目中似有泪光,不禁吃了一惊。

他虽出身正派,心中却将正派子弟分作两种,一是郑世允那般卑鄙下.流之徒,丢尽正派人脸面,一是方兆海这般精于心计之辈,总觉此人笑里藏刀,并不可深交,反是邪魔歪道中不乏率性人士,今夜许是被这火烧得有些惆怅,见他这般,问道,“方掌门有心事?”

方兆海面有歉意,“方某失态了……只是今夜见了阴尸,又见这许多少年丧命,有些可惜。当年那场火也烧光了一门英豪,烧红了金陵城的半片天……”

苏溪年听他说金陵,当即猜到他说的是越家,亦有些动容。

“小弟少时也听家父提起过,他老人家曾有一件心事,说天底下若有人能点透,怕只有那位无所不知的越老前辈,他多次想前去拜访,可惜他老人家不如燕老爷子有缘,始终耿耿于怀。方掌门方才说见过越无涯尸……”

“不是耿耿于怀,”方兆海道,“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毕生难忘……”

苏溪年一愣,见泪光在他眼中闪动,只觉此人执念有些深了。

“天妒英才,恐怕也是命数……”

“不!绝非命数!”方兆海回头看他,“……那绝非命数……方某亲眼所见,不该有那般命数……”

“当真亲眼所见?”苏溪年方才还未多想,闻言大惊道,“难道方掌门……”

“公子,怎地不见季公子人?”牡丹领着阿贵冒了出来。

阿贵满脸土、灰、泪,瞧着可怜巴巴的,不过苏溪年一见他,眼角一跳,“贵小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抱着我家姑娘,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阿贵果真紧抱着牡丹一只手。

“公子!”牡丹嗔了一声,掩唇笑道,“奴婢方才救阿贵一命,他已认了奴婢作‘娘’呢!”

阿贵目光呆滞,闻言果真又叫了一声“娘”。

“……”

苏溪年屈指在他额上一弹,他立刻便打了个激灵,“少爷!咱们走吧,好大的瓦片,好大的火——啊哟,苏大夫?”

苏溪年笑道,“丁老二的曲子有那么厉害?我家牡丹年方二八,平白给你认了娘,往后可要好生孝敬。”

阿贵忙撒开手。

讪讪道,“牡丹姑娘,小人冒犯了。”

其实丁老二的笛声早已破解,他做的也不过是飞黄腾达,左拥桑麻、右抱琴香的美梦,怎会认人做娘?都怪那时阴尸与越东风相斗,他亲眼见了边上几人一下腐烂在地,人已傻了,又逢屋顶瓦砾噼啪,危急中多亏牡丹救了他一命,那一声“娘”才脱口而出。

至于这时的失神,则是教那阴尸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得魔怔了。只这话不大好意思出口,何况当务之急乃是他家少爷——眼见夜深得发黑了,他家少爷却跑到哪里去了?

“苏大夫,您可瞧见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么,”苏溪年四下张望,“哎哟,刚还在此,不知怎地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

“少爷!”阿贵急得快哭出来,“我家少爷莫不是被人害了?”

“阿贵,我方才还瞧见季公子呢,”牡丹忙道,“你别吓唬自己。”

忽听一人道,“小弟方才看见,那季公子随越兄走了。”

众人回头看,原来是那燕姓少年。

他清了清嗓,“小弟本想向越兄道贺,但越兄似与那季家公子有话要说……”

方兆海面色微变。

“苏老弟,难道越老弟所说那少年……”

牡丹忙道,“不不不方掌门,您误会了,季公子虽是深夜来找越公子,却是有要事相商,绝非您心中所想,是吧阿贵?”

阿贵望向方兆海的眼神登时便不大友善。

那方兆海人至中年,虽早已娶妻生子,但他对儿女私情向来不大上心,不过是念及越东风所言,又见他待那季家公子与众不同,心下才有此猜测,这时被牡丹拆穿,说什么都不是,只好尴尬一笑。

苏溪年又打了个呵欠,“时辰不早,各位先早些歇下吧,明日苏某会派人给各位前辈送信。”

阿贵道,“可……”

“可什么,你家少爷有越兄作伴,难道还能出事?来来来,让你娘带你去睡下……”

夜如墨,风微轻,湖中涟漪起伏。

曲声入耳,如群雁过山,如江河归海,高远澎湃,直入心湖。

季千里眨了眨眼,见吹埙人一袭白衫,背靠一棵参天古树而坐,微垂双目,曲音正从他指下流出。

这与他记忆中的一幕奇妙重合了:这是那春夜他奔走之地,曲是那夜的曲,这人也是那夜那人,他二人也还如那时一般并坐树下……但他转而又糊涂了,那满树的花怎么不见了?

稍一动念,曲声便停下来,越东风偏头看他,“醒了?”

那刹那,他也与那春夜一般,眉宇间有种冷寂疏离之感,又或许因刚杀了人,更有一股微冷的邪性。

季千里怔怔望着他,他忽地凑近了,笑问,“梦见什么了?”

“梦?”季千里傻傻问,“……什么梦?”

越东风抬手抹去他唇间血渍。

“那《醉梦》乱人心神,确易织就幻象,不过宝夫人的红痣尚且无用,小师父该不怕这曲子才是。怎么又是流泪又是呕血,半夜还未回过神来?”

季千里又念着“醉梦”二字,张了张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何干系?”

他急于知晓此事,“……何时?”

“小师父何时听见笛声?”

“笛声……”

季千里脸上血色褪尽。

“……原来是那时……那时却不是……”

“‘那时’?”越东风摸他脉象,“还有哪里不舒服?”

季千里垂首看向身前血渍。

那口血呕出时他浑浑噩噩,这会儿瞧来也不大真切,只看得斑点一片,此时业已干涸了。

片刻后,越东风抬手按上来,低声道,“幻象虽美,却能杀人。往后莫再被它骗了。”

季千里又抬眼望着他。

那双桃花眼天生便含情带笑,对他如此,对那少年如此,对谁都如此。

——“你们原本没有不同,不是么?”

他低低“嗯”了声,挥开他手,摇晃着站起身。

忽然腕上一紧,他人轻跌回去,越东风倾身上来,似觉好笑,“不是来找我的?怎么话也不说一句。”

这天旋地转与巷中马上何其相似,但那时他心里欢喜无尽,心甘情愿同他亲近,这时却只觉心口一阵非同寻常的紧缩,只想速离此地。

当他发现他二人气力悬殊,不由瞪着他。

越东风捏过他下巴,笑道,“怎么不说话?”

“我没话说。”

越东风眨了眨眼,“小师父,你做了个梦,脾气怎么坏了?你方才可不这样。”

季千里一愣。

情知他说得对,有话本该好生说,不该冲人发脾气——我何时也会发脾气了?

可倘若方才不曾在堂中见他怀里抱着别人,那“方才”才是“方才”,他既要抱着别人,还谈什么“方才”呢?他从前看什么都是寻常,即便亲眼见了血腥与不公,也不过心生不忍罢了,从不埋怨痛恨别人。不想今夜爱恨并蒂双生,那悸动欢喜虽来得稀里糊涂,这恼恨却深得毫不含糊,这一思过,心中烦、恼、恨成倍袭来,“那你去同别人说话。”

越东风望着他,“啧”了声,又“啧”了声。

直“啧”得他又愧、悔、丧不已,叹道,“……我是变坏了。”

“对不住,越公子。”

他口中知错便改,但眼睛别开了不看他,越东风笑了笑,“坏便坏罢。菩萨动怒,也是难得一见。”

“……那你放开,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

季千里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事?”

“小师父,这话该在下问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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