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平儿。”
“她来做什么?”季月明以为季平沙还在外头听着,故意哼了一声,扬声道,“来了杵在外头做什么?怕我绑你?”
“明儿,她走了。”
季月明一愣,“她说什么了?”
温良礼摇头。
季月明重重冷哼,翻倒身子要睡,“那还来做什么?没良心的丫头就是没良心的丫头。”
“不过,她给了我一样东西……”
温良礼走到床畔坐下,“这是个子母盒?”
季月明身体微僵,又翻身坐起,直勾勾望着他手中那洁白柔润、小巧可人的白瓷子母盒。
接来打开,半晌,磨着细牙骂了一声,“……臭丫头。”
说完,两道泪水滚下。
温衡大为讶异,“明儿,你怎么哭了?”
季月明自小在府里称王称霸,堪称女霸王,红眼已极为罕见,至于泪珠子,别说温衡,那是亲爹亲娘也不曾见过的。
而今五指摩挲着那子母盒,平生第一次流出的泪水熟练得很,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往下掉。温衡忙将她揽入怀中,手脚无措地替她抹泪,“莫哭莫哭,明儿,你哭得我的心也碎了。”
季月明不哭则已,一哭像是要将眼泪流干,把脸埋在他怀中,没多时便湿了他胸前衣裳。
温良礼哄孩子似的,“怎么了怎么了?哪里受委屈了?”
“……我从来没打过她……”季月明果真委屈地喊了一声。
温良礼叹道,“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是最疼她的。”
“……那时她打碎我的子母盒,被我推了一掌……说这辈子也不会叫我阿姐……”季月明眼泪又掉下来,“死丫头……才六岁,碰我的胭脂做什么……娘不让我早早地抹,我还只偷来那一盒呢……”
温良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她今日赔你一盒,虽绕着弯子,也正是要来跟你赔礼道歉么,伤心什么呢。”
“她才没赔我……这还是我赔给她的呢……死丫头……比豆饭的嘴还硬……又记仇得要死……足足一个月没跟我说话……”
季月明断断续续,越说越伤心,看来真是委屈至深了。
“……拿了盒子,打了胜仗,尾巴翘上天还跟我拿乔……说什么自己天生丽质,给她也用不着……”
温良礼又好笑又心疼,“好了,好了,她小孩子胡言罢了,我们明儿才最好看,最大度,自然不同她计较。”
季月明很受用,又忍不住控诉道,“我当老大就得让着她么……”
抽了抽鼻子,“……非逼我,逼我自己说,往后见了这盒子便让她一头,她做错什么都原谅她,可她还不愿意,说她若是没做错什么,岂不白拿了个盒子……”
“……话倒也有理。”温良礼笑道,很快闷哼一声,捉了她的手,“那明儿怎么说?”
季月明悻悻道,“我说,往后只要她拿盒子来,她若错了,我便原谅她……她若没错,我也什么都答应她。”
“还是让了么。”
“你到底帮谁呀!”
“帮你,帮你。”
“……死丫头,到现在还不肯认错,还要拿这玩意儿抵债……”
温良礼笑道,“好了,错也认了,哭也哭了,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哭成这副花猫脸,肚里孩子也要笑话你了……”
“你管我……”
季月明紧了紧抱他的手。
夫妇俩默了片刻。
温良礼忽地开口,“明儿,你若不想离家,我们便不走了。”
季月明脑袋在他怀中动了动,“嗯?”
温良礼望着她,“你今夜流泪,恐怕不止是为平儿,更为舍不得离家罢?”
季月明在这府中长了近二十载,此间有她的父母弟妹,有她的童年少年,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是回忆,那子母盒不过是触了她的伤心处,一个由头罢了,怎能瞒得住他?
她又流了泪,“可你难道不想有个自己的家?”
温衡叹息着抹去她眼泪。
“离家是为了你的身子,若反惹你伤心,岂非弄巧成拙?我父母早逝,原本半生孤苦,是你给了我家,能有个你我二人小家固然好,可若让你伤心,我难道舍得?终究这一世,你在哪我便在哪,是否温家府邸,又有何关系?”
季月明默默依了他片刻,脸上有些犹豫。
“莫要大喜大悲,也莫要郁结于心,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温良礼身体一震,“明儿……”
季月明仰首看他,眼中满是情意。
“你写的字每一张我都想裱起来,你却偏偏把它们都揉了糟蹋——你不想让我看到,我难道便不懂么?我是你的妻,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你夜里难眠,我难道好睡么?你不舍得我难过,但你不想寄人篱下,我难道舍得迫你么?”
这句句问话,有些恼,有些咄咄逼人,却句句皆是情意忧思,温衡堂堂男儿,竟是喉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近来忧思郁结,只因我随手写下这词。难道你方才晕倒,也是故意……”
季月明恼了,纤长指尖按住他的唇,“不许多说。也不许多想。你再说,我要哭啦。”
温良礼握着她的手,垂下眼,“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季月明娇憨地抽抽鼻子,“那你可要待我好些。”
“好。”
“生了孩儿,也只许喜欢我多一些。”
“当然只喜欢你。”
“不许娶妾,不许看别的女人。”
“不娶。”
“你发誓。”
“皇天在上,凡夫温衡立誓,今生只以季月明为妻,只爱季月明一人,绝不纳妾,绝不辜负于她,有违此誓,天打雷……”
“诶!不许胡说!”
温良礼无奈道,“那要如何起誓?”
“……你若负我,让我伤了心,我才不稀罕你被天打雷劈。”她瞥他一眼,“我也不要你如何,我……我伤了心,便带着你我的孩儿一同去死,留你一个孤家寡人去享……”
“明儿!不许胡言。”
“哼。”
……
情夜开情思,娇儿撒娇语,这一夜漫漫长长,吵吵闹闹,终于就此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