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中签。”那师父捋捋胡须,“姑娘可有心上人?”
春郡主微一愣,“……没有。”又一顿,“有干系么?”
“若有,那说了也是白说,若无,倒可先警姑娘一言。”
“何意?”
“姑娘之情,如春蚕之蛹,只一人之情。老夫要劝姑娘,人活一世不易,切莫作茧自缚。”
“……”
那阿二忙道,“郡主,许是月老弄错了,再摇一次罢。”
师父颔首道,“姑娘可再多求两次。”
春郡主信以为真,虔心捧起签筒,又摇了半晌,捡起来仔细看过。
“……姑舍是?”
“当舍则舍,当断则断,方撇去是非。咳,姑娘此签……为下签。”
“……”
眼看春郡主眼眶微红,那阿三忽地“啊呀”一声,手中举起一根竹签摇晃,“郡主,您漏了一签。郡主您瞧:花好、月圆、人寿——这一签不必旁人解来,必是上上签!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春郡主大喜。
解签师父却一把将签夺过,肃色道,“公子,你摇的签做不得数。月老殿前胡闹,当心收你姻缘。”
春郡主恼道,“……阿三!”
那少年挠了挠头,“咳,郡主,您莫伤心嘛。您看上谁,只需一句话,我立刻给您绑来。”
那老师父唇角微动,却未多言。
春郡主又抬手朝身后指去,声如蚊蚋,“老师父,那,这位公子姻缘如何。”
季千里皱了皱眉,不接那签筒,“郡主,不可。”
那师父便道,“不可强求。”
春郡主面露失望。
“师父在此多少载?解了多少签?”越东风问。
“老夫守此间二十余载,寻常日子,一日解二三百支,逢节过年,却没功夫数。”
“师父既已解万千签数,可否无签空解?”
那师父一笑,“公子要空解何物?”
季千里亦偏头看他,却见他只笑了笑,冲季千里抬了抬下巴,“师父便空解这位公子姻缘如何?”
几人皆是一愣,季千里皱眉道,“越公子,不可妄言。”
此事于他甚是无礼,受激之下,“哗”一声,手边签筒坠地。
他连忙蹲下身,胡乱捡起散落竹签塞回筒中,又摆正回去,“老师父,我命中绝无姻缘,不可解。”
那师父在此二十余载,又见几人闹了一番,哪还看不出点玄虚?劳神在在地捋了捋胡须,“公子所言差矣,世人皆有姻缘,公子不解,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将季千里望了片刻,缓缓道,“依老夫看,公子命中不止有姻缘,且姻缘已起。这姻缘……似近日才起,那人不定便在今夜此间。”
“……”季千里有些恼。
忽听越东风又道,“算得不准,季公子,你这一趟来得可真不值。”
那师父面色微变,“公子,话可不能胡说。不说这位公子,公子你的姻缘,只怕亦在今夜此间。”
越东风更不以为然,“在下从不信神佛。”
他这人向来如此,说话行事无所顾忌,但在这城隍庙前妄言,比在城隍庙前打架还要招人耳目,话音刚落,那庙里庙外忽地一静,数人都只把他望着。
数女拥一处,彼此私语一番,一个碧玉般的人儿红脸问道,“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方才不信?”
“那倒没有。”
又有男子恼道,“你若不信,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竟也答,“在下不过怕这位公子误信,想及早劝他出来。”
直把那人气个半死。
另有人听他如此说来,又见他那宽袖下和个少年连作一处,竟似执手,也没细瞧那少年神貌,冷笑道,“原来你二人有那分桃断袖之癖,神佛不佑,无怪你不信!”
越东风还未说话,季千里已问,“何为分桃断袖之癖?”
那人瞪他道,“……装疯卖傻。”
季千里确不解那分桃断袖之癖为何物,但见周遭众人脸色,也知他们犯了众怒,只好道,“对不住,我们这便走了。”
转头想唤春郡主一道,可方才还在桌前的少女竟已不见了身影,连着两个少年也不知去向。
“春郡主呢?”
越东风道,“走了?”
季千里“啊”了一声,“何时走的?”
越东风瞥他一眼。
季千里又问,“越公子可知她往哪里去了?”
“怎么?”
“她一个姑娘家,夜里走路总要当心些。”
“哦……她一个姑娘家,这夜里路黑,自然要季公子挽手照顾。”
季千里心中微动,“越公子,你不喜欢春郡主?”
“这位郡主虽是个美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要喜欢。”
季千里一怔,听他又道,“何况季公子不察觉?这郡主早已心有所属。”
季千里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春郡主今夜心绪不佳,可莫出事才好。”
“那两个少年也不是废物,大可护她周全。她若怕黑,也大可握他二人的手。”
季千里不知他为何屡提握手一事,不过二人在春郡主身边,想来不必多虑。何况此时身边只这一人,心思便飘到别处去了,“越公子怎会来此?”
越东风随口道,“在下见季公子来求姻缘,有些好奇罢了。”
“我不是来求姻缘的。”季千里咕哝两声,“……越公子独自一人?”
“哦,苏兄在,醉儿姑娘亦在。”
季千里倒不知苏溪年也在,自觉大不对头,偏管不住嘴,“那秦姑娘……现在何处?”
“在下方才见了季公子人影,便把她给忘啦。”
两人身影渐远,渐下台阶。
那解签师父摇了摇头,又接过下一人递的签,摇头晃脑地道,“恭喜姑娘,这是中上签……”
这方桌直近子末才散。
那老师父收拾了签筒功德箱,忽地脚下一硌,俯身摸索起一片签来。
不知那是何时被谁遗落。
上书长诗:
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瑶情每未注,谁共尔为邻?
老师父看四周,犹有未散男女嬉笑嗔痴,一声长叹,将它塞回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