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全然不知,何来管顾?
“可我上次见他还好好的,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会病重?”又自喃喃,“是了,他身子一向不好……难怪他近来不回书信,原来不是忙的缘故……”
“二少爷莫忧心,”春郡主道,“小世子从小身子便弱,近日天热人虚乏些,也不是大事。”
“郡主可见过小世子?”
她摇头,“皇叔不许人探望,我也是听十一哥说的。”
杨骅对这侄子管束极严,是以季千里回府数月,也不过见他一面而已。
他生了病皇帝不让旁人探望,本也在意料之中,但季千里想到他几番助他,而今他病重自己却全不知晓,不禁黯淡,“我该去看看他。”
“季公子放心,不出多日,你便能见到你的小世子了。”宇文承都忽道。
季千里抬起头,“当真?难道宇文公子有法子让皇上答应?”
宇文承都三次见他,一时被他冷落,一时被他拂面,一时又被他激怒,只觉二人鲜少有过和气场面,此时见他仍无芥蒂,眼眸亮若明星,心道,若非春郡主在旁,即便此地人多,我也要立刻上手捉他;该想个法子让他二人分开才是。
手搓着那粒扳指,一笑道,“此地人多声杂,不是说话地方。季公子若想知晓,不如随我去个僻静地方,小臣定当悉数告知。”
季千里微一迟疑。
单见宇文承都此时面色语气,实难瞧出半点儿蹊跷,心道,他刚被禁足,当不会再对我如何。何况心中着实挂念杨煌。
“那请宇文……”
“二少爷,今日是……”那春郡主急道,“你别听宇文承都胡说!世子人在宫里,他凭什么见他?”
宇文承都又嗤一声。
“郡主是千金之体,深居闺阁,小臣在朝为官,日日入宫,岂能一样。季公子到底走不走,过了这村,可就没店了。”
季千里已点头,“请宇文公子带路。”
“二少爷,您别跟他走。”
他见春郡主孤身一人站在灯下,想她少了玩伴,恐怕寂寞,软声道,“郡主,你当心些,去找十一王爷他们罢。我随宇文公子去去便回。你若见到平沙无尘,劳你告知他们——”
他目光望向一处,微微怔住。
宇文承都作势要往前走,“季公子,这便走罢。”
季千里摇了摇头,扒开他手。
宇文承都皱起眉头,循着他目光望去,“季公子看什么?”
“我……宇文公子,我要先找一个人,你稍候片刻。”
他说时人已走下台阶,往方才那处去。
但这般一转眼间,那白影已失去踪迹。
同时,那陆满归附在宇文承都耳边轻语几句,后者目光狠变,也朝季千里方才望的那处去了,狞笑一声,“他倒敢来!”
匆匆赶出几步,又回头向着季千里。
凝神细看他片刻,眯眼道,“季公子,今日小臣有事不得不去,你我等你剃度那日再见不迟。”
季千里一愣,“剃度?”
宇文承都方才一时脑热,此时冷静下来,已然成竹在胸,笑意更深。
“呵,皇上之令,灵童不日入寺剃度,季铭光还未告诉你?”
他来得突然,走得亦很突然,临走一言更令二人陷入沉默。二人都若有所思,这般往前走了一刻,忽听春郡主又道,“二少爷,那又是什么?”
季千里抬眼望去,那前方许多人聚集,都围着一个高竹架嚷嚷着。
那竹架高约十余尺,绵延数十丈,如长龙将长街从中分开。
架上挂满许多面具,也似花灯般绘了图,多的是人间男女、天地仙妖、飞禽走兽、花草果藤,其画工精细,笔笔如生,画出许多痴缠之态,春郡主一改沉默,拉了季千里的手往前去。
每走出三两丈,便有一个摊主守在边上。有那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也有眉目浅淡的中原脸孔,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只需行人多看摊位一眼,便又能多卖出几个玩意儿。似春郡主这般天仙似的美人,举手投足又无不彰显大户人家气质,这样主顾谁人不爱?
还隔着距离,已有三四个小贩围拢了来,“姑娘,瞧瞧小的这七仙女,正应今夜良辰。”
另有人道,“七仙女算得甚么,姑娘这般仙容,只有小的这嫦娥姑娘才能配得上呢。”
“嫦娥独守广寒宫,你安的什么居心?”
“你那织女又能好到哪里?你没见姑娘身边有个俊俏公子?”
“别嚷嚷了,都拿给我看看。”
春郡主来者不拒,渐把那嫦娥织女一一在脸上试过,又取了西施英台,每试一件,便问季千里一声,“二少爷,这个好不好看?”
季千里点头,“好看。”
春郡主粲然一笑。
兴致愈高,且走且拿,试完女子又试男子。
什么钟馗,什么二郎神,而后又有兔儿猴儿,又有精灵,林林种种,总试了十来样。
她拿一个便买一个,不多时已提拉了一手。季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在人群中张望。
“……啊呀,狐仙自是要配笨书生了,只好委屈越公子。”
这声音很是动听,还有一丝不自觉的娇嗔。
他似有所觉,又听一个声音道,“笨书生倒没什么,醉儿姑娘高兴要紧。”
隔着两面稀拉悬挂着的面具缝隙,他一眼便从人海中找到了说话之人。
花灯光覆上这人线条流畅的侧脸,只见他微微垂首,些微碎发掩映了眉眼,只唇角含着一丝浅笑。
在他身侧则依依伴着一道浅紫色身影,虽未见相貌,声音十分耳熟。
“越公子要我高兴,那可再简单不过,也不要你八抬大轿,也不要你凤冠霞帔,一句话便可……”
一阵咿呀唱腔响起。
“……念几声南无佛……念几声南无佛,恨一声媒婆,娑婆呵……叫一声,没奈何……”
“……那是秦醉儿?她一向不凑这热闹,今夜怎地也来了?”
“她脸上遮那般严实,你如何看出她是秦醉儿?”
“蠢货!你只看那身段儿,那面具下的眼,除了秦醉儿,还有谁生这么一副狐狸精相?”
“……果真是,她戴这狐仙面具,倒更与狐狸精无甚分别了……只不知她身边那男的是谁?”
“七夕佳节,除了相好的,还能是谁?”
“……哎呀,听闻她给自己赎了身,我还道是谁胡言,这下她果真是要嫁人了。”
“嫁人?她可说过,要她嫁人,得把那赵什么人头提来才行。那这人……”
“……未闻护国寺动静呀,谁敢去呀……”
“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八成是……哼,女人心,谁又说得准呢……”
“咦,兄台看来有些不平啊……可恨这情情爱爱,也不过是看皮囊罢了……”
“……念几声哆嘴哆,怎知我感叹还多……”
似是为了不让人看到这副“皮囊”,这两人话音刚落,便见那女子抬手将一个书生面具扣在了那人脸上。
那书生相貌呆板,这人姿态散漫,相配实在可笑。
“……越思越想……反添愁闷……”
忽然,那张书生脸抬眼朝这厢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