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情易变,人心也愈深。本是驰骋疆场的庶子鲁王在齐国的混乱中登基,她和太子是最先加封的子女。王皇后自己是个巾帼烈性人物,却深知女儿的心性,亲自为她寻了门好亲事——张存中科举出身,高中二甲,家世虽普通,但自身肯用力,连弓马亦娴熟。初选为翰林,官声极好。即便尚公主,也不见骄矜,行事只是益发稳健。
皇帝自有意用兵于楚,便一纸调令,张存中赴任督粮,为江北大营倚仗。盛阳和他情厚,自请同去,皇帝也没拦着。
今次回来,皇帝的鬓角多了几丝银发,盛阳心中难过,本只是短暂住一阵,也改了主意,只等丈夫调任回来,多陪陪深宫中的寂寞人。
兀自思量,却是女官香弥捧着盒子进来,道:“禀殿下,含凉殿的小厨房奉了些点心,是从前的口儿,殿下可要尝尝?”
盛阳接过捧盒,打开了看去,缓缓湿了眼眶。
盒中点心都是王皇后在时的样式,六样也都是盛阳最喜的味道,她侧过连垂泪片刻,方道:“是徐嬷嬷的手艺。”
“是,徐嬷嬷正在外头。” 香弥道:“殿下要见么?”
“请吧。”盛阳擦了泪珠,将捧盒放在一旁,暂且不曾入口。
殿门开启,殿外几步候着的徐嬷嬷弓着身进来,躬身下拜。
“嬷嬷起身吧。”盛阳忖了几息,道:“彼时父皇赐金允嬷嬷出宫,难不成是本宫记错了?”
“殿下没记错,是奴愿意留下。”徐嬷嬷三言两语说清往事,王皇后薨三年,皇帝下旨厚待含凉殿中旧人,的确赐金允她许出宫。只是她没有亲人,孤身远走,天下苍茫却不知该去何处,便求了皇帝。皇帝念她侍候王皇后多年,恩准仍留含凉殿,任掌事嬷嬷。
“父皇素来身怀仁心,嬷嬷留此也是好事。”盛阳叹息,道:“这几样点心都甚费功夫,嬷嬷有心了。”
徐嬷嬷被香弥搀扶着起来,道:“能为殿下做几样,是我的福分。我见着殿下,说句僭越的话,心里实在欢喜。”
盛阳见她没甚所求,这才真松快下来,当面尝了一个咸香的酥饼,不由怀缅王皇后。
如此絮叨了一会儿,徐嬷嬷瞧着夜深,才告罪退下。
盛阳重新漱了口,令香弥收好捧盒,才至床边,踢掉鞋履躺下。几个孩子留在宫外的公主府,皇帝倒是不在意是否接进宫中,然盛阳既生了意,倒是不急了。
这夜里,皇帝不曾前往后宫。宣政殿的烛火燃到了丑时末,皇帝也不曾翻阅各州府的奏本,而是饮着冷茶,给远在江南的太子写家信。
信写了十几页了,却觉着事事叮嘱不够周全。砚台中的墨又空了一次,站在书案下首的柏简适时点上清水,拾起墨锭研墨。
皇帝侧过手腕悬着笔,叹道:“儿女远行,最最操心的,便是父母了。偏生是这一双没了母亲的,朕是日夜悬心。”
柏简劝道:“太子稳重,既然来信说是大好,定不会乱言。六公主心思灵巧,更非惹事的脾性!皇上这么长的信送过去,只怕……”
“只怕他俩都会嫌弃朕啰嗦!”皇帝自己揭破了,呵呵笑着,示意柏简停手,果然没再写什么。
信是皇帝亲手封进信封里,面上用了枚三晋风的小印。皇帝道:“明日差人送去吧。”
“是。”柏简等着皇帝起身,用匣子分别装好信,交给侍奉的内官。
再跟上皇帝,皇帝已脱下外衫。柏简跟上接过,道:“皇上,安置吧?”
“嗯。”皇帝打了个哈欠,道:“明日不准和盛阳说。”
“是。”柏简心中好笑,面上一本正经答应了,正要去点香,皇帝道:“点檀香吧。”
六公主喜檀香,柏简边应边想到,皇帝这是思念幼女了。
香炉里缓缓升起烟气,帷幔落下,挡住了皇帝的面容。柏简在外候了盏茶功夫,听得帐中呼吸绵长,吹熄了余下的灯盏,缓步退出这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