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业颇为赞允她的取舍果决,心中更生钦佩,便又想起皇帝的教诲——若永嘉长公主乃男儿身,亦或楚桓帝的魄力再决绝些,以她为君,则今次战胜不难,将来却得提心吊胆。
这是赵业第一次站在战场上,齐国南北在同时打仗,他本有雄心挥军南下,但念着皇帝的嘱咐,自己又好巧不巧病了一场,在城破后看着满目疮痍,让这位很得皇帝看重栽培的东宫太子,淬炼出一颗体民的仁心。
此刻执着于战场,南北皆会被战争拖入泥泞,齐国三代经营才渐渐融合的北方,或许会被拖着走入支离破碎;南楚摊上这样的君王,恐怕也无力北上。
昭阳郡主北上平鲜奴之乱,未有贪功冒进,一步步稳扎稳打。皇帝对这位义女信赖有加,除却统兵,更担刺史。昭阳郡主自幼和赵业一同长大,不是血亲胜似血亲,这一病让他不由得担心远在平州的昭阳来。
心不在焉应付了几句,赵业道:“永嘉长公主远道而来,就按长公主的意思,明日拔戎北上,还是早些安寝为上。”
永嘉没甚胃口,闻言颔首,借机回了帐中歇下。身在齐国军营,她倒是拎得清,和二十甲兵没什么联络,早早熄灯睡下。
翌日赵业并未来送,马车驶上驿道,驶过这一年的腊月。
齐弘康十六载、楚新皇登基的贞吉元年,楚永嘉长公主在上元节前的春雪中,抵达京都长安。
齐国重视此事,礼部、鸿胪寺共迎,盛阳长公主赵成贤和已经婚配的赵王赵成文在永嘉长公主下榻的嘉鸿宫等候。
两人一母同胞,只是盛阳早已嫁人,去岁才归京,倒是显得有些生疏。
赵王等得有些闷,站起身负手走着,道:“皇姐,你说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是南楚战败之国的女子,竟要劳动你我来此?”
“你可莫忘了,永嘉长公主素有盛名。”盛阳倒是不疾不徐的,望着踱步的弟弟,道:“可惜你早有王妃,不然嫁与你也算门当户对。”
“本王才不肯要这样的妇人。”赵王冷笑,道:“皇姐,你说接了这差事的,是四郎还是五郎?”
盛阳摇摇头:“这却怎么知道?”
“父皇所谋,无非一统天下。诚璋在平州一切顺利,二哥陈兵建邺,不就是等着合兵之后,挥军南下?”赵王恨声道:“明日我定要求父皇允我南下,相助二哥。”
“太子在大营,也不过是督军,一应军令,他也是不懂的。”盛阳摇摇头,对赵王道:“在长安安稳,你的儿子才出生,舍得么?”
不等赵王回答,殿外的控鹤高声呼喊。盛阳起身,略整裙衫,居中等候。
赵王不耐烦地站在盛阳身侧,被瞪了一眼,才老实收敛神情,抿着唇等候。
远远走来仪仗,一抹倩影遥遥而来,云鬓点缀金步摇,耳悬明珠,唇红齿白,身段婀娜。
盛阳目露欣赏,轻步上前,互相见了礼,彼此握着手,和声道:“永嘉长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赵王惊于永嘉的貌美,一时间忘了言语。永嘉忍下心头不喜,还礼后问道:“这位是赵王殿下?”
“是本王。”赵王敛了遐思,眸子中的惊艳渐渐褪去,拱手道:“父皇嘱咐长公主,此处非故乡,却可安枕。”
“本宫记下了。”永嘉听得出这话的言外之意,长安远离战乱,的确可安枕。是宽慰,更是威胁。她分毫不乱,道:“劳动两位殿下,倒是叫永嘉心中有愧。”
“既来之则安之,这嘉鸿宫离九闾宫颇近,有两队控鹤守卫,长公主的人仍由长公主安排。”盛阳拉着她的手去主位坐下,道:“父皇请你安心住下,后日宣召。长公主有什么要上禀的,这几日可写下来,让她上奏。”
话音落下,一劲装女子上前,拱手道:“在下丹领宋丰,这些时日负责在此宿卫永嘉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只知晓控鹤,对丹领从未听闻过。她忍着不去问,多打量了几眼,轻声道:“多谢长公主。”
赵王见说得差不多了,击掌令宫人摆宴。席间他有心问些楚国的事务,都被永嘉不留痕迹应付了过去。
这等宴席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吃饱,待回到寝殿,永嘉才略松了心神。她本以为势必要有一场折辱,谁料连风评脾气暴躁的赵王,也称得上和煦。
只是心神拉紧了月余,陡然独处,也难以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