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顿时静谧无声,邹恒指尖轻触茶盏之声亦变得格外分明。
良久,邹恒起身走近桌案,指尖轻抚摊开的文书,最终停留在当年科举的榜单之上。
弓如之成绩斐然,位列二甲二十八名,不知何处深得帝心,次年便入国子监担任主簿,三年后转至太学院担任助教,积累数年经验后方成为博士。
虽地位逐一上升,但在邹恒看来,此人的仕途明显走的是下坡路。
尽管国子监与太学都是教育场所,但国子监的地位与级别显然更为尊崇。
邹恒的目光再次落在案卷上,审视着获罪者的名单。两位主考官因涉案被处以极刑,可见女帝对此案的决绝。
阅卷官、监试官、巡绰官等官员,行为恶劣者或剥夺官职,或流放;行为相对较轻的,也遭到了贬斥。
至于那些参与舞弊和贿赂的考生,不仅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被永久禁止参与科举。
名字多达四十余个,邹恒依次看的仔细。
彼时,一阵微风悄然掠过堂宇,卷起层层叠叠的文牍,灯火亦随之摇曳生姿。
来者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地走近邹恒身后,观女子纤纤指尖在名上来回摩挲。
邹恒并未抬头,语气平静:“你不该入此,不合规矩。”
司清岳轻声反问:“姐姐未曾回头,怎知是我?”
邹恒语气淡然:“人未至,梅香先至。”她稍作停顿,补充道:“应该是白梅。”
司清岳唇角微扬,缓步走到她的身旁:“姐姐可喜欢这味道?”
邹恒道:“我对熏香并无特别偏好,不过梅香清冽,倒也衬你。”
司清岳:“黑发簪衬我,梅香也衬我,那……还有什么衬我?”
邹恒指尖依旧在文书上来回滑动,思绪似乎并没有受到一丝影响,闻言只是沉默几息:“素雅直缀的长衫、宽袍均可。”
司清岳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的眉眼认真追问:“听着像是文雅装扮,可我举止粗鄙无状,人亦生的粗犷丑陋,姐姐不是哄我吧?”
邹恒微微蹙眉,尤觉此言荒谬,司三郎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剑舞的飘逸,人也俊秀,尤……像个妖精,哪里粗鄙?哪里粗狂?
“我从不哄人,”邹恒顿了顿:“没那个耐心。”
司清岳只觉心尖一颤,脸上笑意愈发浓郁,片刻的平息,也转眸将视线落在文书上:“姐姐在做什么,这般入神?”
邹恒淡然回应:“猜字谜。”
司清岳兴致缺缺,缓步走向邹恒的书桌后,悠然坐下。
邹恒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不禁轻叹一声。
显然,司大将军并非未曾探究她的背景,而是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调查。
司清岳听到叹息,便托着腮,好奇问道:“很难猜的字谜吗?谜面是什么?我也想试试。”
邹恒不答反问:“你对弓文成了解的多吗?”
“弓郎君?”司清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抬手轻敲着邹恒的杯盏,见杯面泛起层层涟漪倒也有趣:“他喜文,我喜武,姐姐以为呢?”
邹恒微微挑眉,文人往往自视甚高,可能对他有些不屑。
司清岳自顾道:“不过他那手簪花小楷写的漂亮,师承弓博士。”
邹恒‘哦’了一声,似乎不太敢兴趣。
司清岳继续说道:“陛下对弓博士的书法颇为赏识,有一部《字说》,便是由弓博士亲笔誊写后刊印的。”
邹恒的指尖微微停顿,转头凝视司清岳,眼神深邃,但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司清岳并未打扰,闲着无趣,便默默将桌案上的笔墨摆正。
须臾光景,邹恒打破房中沉默:“吃面吗?”
司清岳抬眸迎上她的注视,想了想后摇头:“想吃甜的。”
邹恒点点头,转身步入耳室,待出来时,已换好了常服:“走,请你喝甜汤。”
司清岳先行一步,邹恒只觉得一个熄烛、落锁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只能一路左右打量着,直至出了寺门。
“刚刚进去的郎君,可出来了?”
守门的衙役打了哈欠:“邹录事眼花了吧?这黑不隆冬的哪里来的郎君?”
邹恒微微蹙眉,转身下了台阶。
才一经过拐角,司清岳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姐姐好慢。”
“……”
总算知道他怎么混进去的了。
甜汤深受郎君所喜爱,又设在繁华的正街,虽已至戌时,但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这家的赤豆羹十分有名,红豆烝的软烂,加入煮好的小糯米圆子,在淋上一勺桂花蜜,汤羹甜而不腻,入喉清新香甜,最适合抵御春夜寒意。
司清岳似要闲聊,被邹恒一句‘食不言’止住了话意。
一碗甜汤见底,她才终于道:“我送你。”
司清岳摇摇头:“已经很晚了,姐姐早些回吧。”他指了指不远处司府的马车:“我做车回,不必担心。”
邹恒并不坚持,目送其上了马车,才径自向官舍走去。
翌日晨起,城被浓雾笼罩,视线模糊不清,邹恒似也没了食欲。
一路兜兜绕绕,抵达户部时,阳光倾洒大地,浓雾已无影无踪。
户部的官员接过调档文书,眉头微皱:“为何近来多人查询她的户籍?”
邹恒的眼神深邃,并未深究,只是瞥了眼她手中的册文,将几个名字铭记于心。
本想再去一趟礼部,可行至半路,突然改了主意返程。
尤竹雨斜倚寺门,手中的折扇敲击着节奏,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的笑意,目睹邹恒的身影逐渐走近,转身步入司务厅。
邹恒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库房,却被庭院中的众人拦住去路。
湛丽文在人群中拼命向她使眼色。
尤竹雨冷眼旁观,并未出手干预,反而轻蔑的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动:“我没看错时间吧?以勤勉著称的邹录事,今日……不会是迟到了吧?”
“尤评事目光如炬,此时卯时二刻,足足迟到了两盏茶的功夫。”
“迟到也无妨,或许邹录事真有要务缠身,我们不妨问个明白,免得冤枉了人。”
“她能有什么要务,多半又是在哪个暗巷里贪吃误了时辰。”
尤竹雨转向邹恒,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便是邹录事的不是了。我并非有意指责,我们大家为案件夜以继日,你却能吃得下睡得着。”
邹恒静静地环视众人,而后微微一笑:“辛苦各位殚精竭虑,今儿大家都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我准了。”
尤竹雨嗤之以鼻:“你准了?你算老几啊。”
邹恒笑道:“我在我家算老大。”
“真是厚颜无耻!”尤竹雨手中的扇子猛地一停,冷笑道:“等你真的破了案,再自封老大也不迟!”
“哦?”邹恒淡淡回应:“那破了。”
众人皆是一怔。
邹恒也不理会,直奔黎舒平书房走去,途径尤竹雨时忽而止步,看着她手里的纸扇认真道:“尤评事还是将扇子收了吧,大冷天扇扇子,看着怪智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