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魔修,为何会对医术这么了解,他们魔修从来只管杀人,可不管救人。
“公子,您的药抓好了……公子?”伙计将扎好的纸包递来,唤道。
苗霜回过神:“谢了。”
他提了纸包,撑伞走入雨幕,街上人们行色匆匆,压低的雨伞遮住彼此的脸,倒也没人注意他这异于常人的容貌。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晚了,有一味关键药材没买到,这药却也煎不了,只能先让来福把药材装进陶罐保存起来。
祁雁还在睡,苗霜便没打扰他,忙完自己的事也休息了,跨过他躺到床榻内侧,又抢了他半床被子。
等到夜半三更,苗霜忽然被一阵窸窣声音吵醒,他没睁眼,但感到身边的人起来了。
祁雁尽可能不弄出动静,可身体不便,把自己挪上轮椅还是费了一番工夫,苗霜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想必是药酒的镇痛效果已经过了。
天寒雨浓,没人想在深更半夜离开温暖的被窝,苗霜懒得管他,只悄悄翻了个身,打算看看他起来干什么。
轮椅离开了房间,看方向不像是去解手。
又躺了一会儿,苗霜还是皱着眉头起身,披了衣服跟上去。
他用蛊术收敛了气息远远跟在祁雁身后,雨声盖住他的脚步,祁雁竟没发现他。
轮椅穿过连廊,走了许久,最终停在祠堂前。
祠堂里一片漆黑,他慢慢点燃了烛火,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
之前被抄家时,祠堂也被弄得一片狼藉,灵位散落满地,这两天又被来福一个个拾起擦净,小心摆回原位。
祁雁注视着灵位上的名字,许久,他撑身离开轮椅,在灵位前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磕上地面,早已离断的筋腱传来不堪重负的痛楚,犹如钝刀剜进骨缝,他却一声没吭,双手交覆按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叩首至地。
烛光跳动,将灵位上的金字映得明明灭灭。
未关的大门外吹进雨丝,模糊的人影在地上拉得斜长。
“祁雁无能,”低沉嘶哑的嗓音在寂静的祠堂内响起,“辜负亲族厚望,令祁家蒙羞,因一人之过连累家族,害亲眷枉死。负陛下圣恩,负父亲栽培,愧对于天,愧对于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罄竹难书,万死莫赎。”
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祠堂里回荡,苗霜注视着那道瘦削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头。
这番话……好生耳熟。
有什么久远的记忆在脑海深处苏醒,也曾有一道身影像这般跪在地上,面对着的却不是祠堂牌位,而是忘不见尽头的、蜿蜒向上的阶梯——
“弟子愚钝,辜负双亲厚望,难报生身之恩,又违宗门仙规,忽视师尊教诲,怠惰散漫,难成大器,不孝不敬不礼不信……今日拜别,再无归期。”
少年向着云雾缭绕的仙梯重重磕头,字里行间满是不舍,几乎带了哭腔。
这声音……是他自己?
怎么可能……
他们魔修向来自由自在,独来独往,何来双亲,何来宗门,何来师尊……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对。
魔修也是人,是人就该有出身,该有父母,他父母是谁,亲人几何,从哪里来?他竟完全不记得。
他的确当了许久的魔尊,盘踞在在万魔峰一千七百年,可在那之前呢?他是怎么成的魔尊,为何修的魔道,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仿佛有一根针狠狠刺穿了太阳穴,脑子毫无征兆地痛了起来。
苗霜身形一晃,下意识想扶住点什么,手就按在了门板上,门扇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一点响动惊动了祁雁,他慢慢抬起头来,潮湿的眼底血丝未退:“你为何在此?”
莫名其妙的记忆和突如其来的头痛让苗霜有些烦躁,没好气道:“来看看大将军夜半三更不睡觉出来做些什么。”
祁雁抿了抿唇:“我吵醒你了?”
“你说呢?”苗霜走到他跟前,踢了一脚他的小腿,“起来,什么天气你跪在地上,这双腿真不想要了?”
祁雁无动于衷,依然跪着:“残废之躯,要与不要也没什么分别。”
苗霜摸出骨刃:“那我现在就帮你砍了。”
祁雁瞥了眼那把三寸长的骨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那东西割喉还行,用来砍腿未免太短,不等你砍下来我已经流血而死,还是换把长的吧。”
苗霜:“……”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却没能在那眼中看到半点笑意,只有深暗的阴郁和厌倦。
“你刚刚那些话是认真的?”他问,“你真觉得自己该死?”
祁雁又笑了:“我率兵血洗苗寨,强抢你族圣物,杀你族人毁你家园,在大巫眼中,难道不该死吗?”
苗霜手中刀锋一转,抵住了他的脖子。
祁雁跪直身体,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身体太疼把脑子疼傻了?”苗霜指尖微微用力,刀尖就在他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你若真想死,又何必将那空盒子交给皇帝?”
祁雁一言不发。
“你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却还要上赶着往里跳,你早就知道皇帝要杀你,若你取得圣蛊,对他而言便再无用处,若你未取得圣蛊,便治你办事不利之罪——你横竖不过一死。”
苗霜用刀尖抵住他咽喉:“可你偏偏交给他一个空盒子,多疑的皇帝不禁怀疑自我——圣蛊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被你私吞了,如果是真的,你又将它藏在何处?于是他不得不留下你的性命,将你关进大牢日日拷问,你硬生生扛了三个月不肯吐露一言半字,现在又跟我说你想死?!”
苗霜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他做梦都想杀了泊雁仙尊,可祁雁该和他争斗厮杀不死不休,被他亲手折断傲骨,打落云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引颈受戮。
他没兴趣捏死一只蚂蚁。
他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不会杀你,将军,你既杀我族人,抢我族圣物,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去死?那太便宜你。”
他摸了摸对方的脸,拇指顺着他唇缝撬入,笑容在昏黄烛光中分外诡谲:“不尝遍我的蛊毒就想去死?哪有那么好的事。”
祁雁通红的眼睛狠戾又阴鸷:“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
“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