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为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小光,我也正想说这事。你七番赛临近,我还想着要怎么安排时间陪你过去雪国呢。幸好那里离东京不远,新干线很方便。”
光抬眼看佐为,那一瞬间,光的眼里闪过细微的痛楚和不舍。
光捏住勺柄,小声说:“佐为,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过了,你还是别陪我去了。”
“啊?”佐为怔住,连亮也吃惊了。
“我自己一个人去雪国。你留在东京忙日本队的事,然后也花多点时间和韩国棋士下棋。”光的声音虽轻,但是语气非常坚定,“我知道,你很想和韩国人对局,就是时间不够。”
佐为说不出话来,亮也是。
那一瞬间,亮竟然摸不准光真实的情绪,亮又想起了佐为回来时那个成熟而温柔的光,内心担忧不已,但是,又好像不一样……
“我想和韩国人对局,我也想看你比赛啊。”佐为柔声说,他伸手拉住了光的手。
“你让我一个人去吧,佐为。”光语气不容置疑,轻轻推开了佐为的手,“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个战场,再回到你身边。”
——再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我想和你、和塔矢亮一起,成为日本队的选手。
佐为怔怔地看着光,掌心还留着光的余温。
“佐为,你的时间非常宝贵,东京其他队伍的人来了,他们都要约你下棋的。你就别分心来管我的棋赛了,就像我现在也别来操心你的事一样。”光肯定地说。
不知为什么,佐为心痛不已。
佐为看得出来,自己回来后,光一度非常依赖他,现在,光却主动推开了他这保护伞,要独自踏上征途——这就是少年的成长吗?
亮望着光和佐为,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你真的认为,这样有比较好吗?”佐为也认真起来,注视着光的眼睛。
光此刻的眼神,是佐为和亮都熟悉的,非常庄严坚毅,就像每一次面对棋战的时刻。
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一遍:“嗯,我一个人去雪国。”
***
光决定好了的事情,他就会做到。光不一会儿就在房间里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动作非常麻利,都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反而是佐为和亮都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忙碌的光。
“小亮……”佐为看向亮,眼神似乎有点无助,仿佛是在问亮怎么看。
“我觉得这样也好。进藤需要静下心打七番赛,这些天东京都在准备着迎接富士通杯不同的国家队选手,不管是日本棋院会馆,还是帝国酒店,都会非常嘈杂。新闻报道铺天盖地的。”亮说出自己回忆里的。
“国际棋赛真有这么热闹啊?”佐为听得惊讶,又心生神往。
“是的,就像围棋界的奥运会一样,人们都寄希望于日本队能为国争光。”亮理智地说,“尤其是今年……”
——尤其是今年有佐为。
热度更是会比之前更为高涨。亮没忘记今年夏天佐为定段的盛况,全世界蜂拥而至,整个日本都措手不及。
对于亮来说,今年夏天,是一个如梦似幻的火热的季节。所有的日本职业棋士,包括亮自己,都仿佛置身于“棋神降临日本”的幻梦之中。
所有的围棋爱好者,都沉醉在这个梦里,飘飘然地把期待寄托在佐为的棋里——仿佛只要佐为在,日本围棋就会复兴了。
而这个冬天,类似的情形即将再度上演。此刻的东京,还只是狂欢前最寂静的时刻。
但对光而言,也许并不是这样……
是光将佐为这个幻梦带进了职业棋坛,而他自己,却始终活在最现实的世界里。光奔跑在职业之路上,跌跌撞撞,负担甚至比十二岁时追赶自己的那份执着还要更深、更重。
亮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越后汤泽下暴雪,从东京开出的车次只有最早的一班,明早六点就开出了。”光对佐为和亮说,“你们都睡吧,别送我了。”
***
结果凌晨五点,佐为和亮还是早起了。
光拿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看到亮已经穿好了羽绒服,而佐为也穿好了厚厚的斗篷等在家门前。
“你们都不休息的啊!”光很意外他们两人都来送自己。
佐为把金色的羽绒服披在光肩上,柔声道:“我昨天发邮件给安太善九段说过了,今天一早送完你后,我们七点就去找他们下棋。我还担心这么早他们会不方便呢,结果安太善九段答应了。”
光笑,故作轻松:“他们肯定会答应的。韩国队的棋士应该都知道东道主国家队有多忙,你俩能抽出时间来陪他们热身下棋就不错了。”
亮看着光,表情复杂难言。他戴着黑色毛线帽,深蓝色的羽绒服覆盖到膝盖上。
光把手放在亮肩膀上,咧嘴一笑:“我在雪国打七番赛的期间,陪佐为的任务就交给你啦,好不好?”
“嗯。”亮轻轻点头,“你专心比七番赛吧。”
***
数万片鹅毛大雪飘扬而下,似乎吞噬了城市的声响。只有他们走在路上踏雪而过,那像踏碎了玻璃一般的声音。
三人搭了出租车到东京站,光没有说很多的话,只是和佐为拥抱了一下,光就推着行李箱就走进了站台。
当雪花仿佛永远以缓慢的速度从空中散落时,内心有一刻的澄明,深爱着的人的画面变得那么明晰。
光在站台上回过头,看到亮和佐为站在初升的朝阳之下。他们的身上被阳光晒得那么闪耀,连带着他们背后的雪花也在闪耀着,如同一只只璀璨的白鸟在佐为身边掠过。
灿烂的阳光和雪花下,两人神色温柔,显然已经在期待等会儿和韩国人们的棋局了。
雪花在他们三人之间飞舞,那是时间的尘埃。
远远地看着佐为,光站在阴影里,感到艳羡,又渐渐感到失落。
这难道,就是佐为以前的感觉吗?
刚刚这一瞬间,光想了起来。
佐为当初羡慕着自己有光明万丈的未来,而佐为没有下棋的机会,只能在冷寂的阴影里看着自己。那时的佐为,心情想必是非常哀愁的吧,多少次、多少次被小时候的自己忽略过的,失落的心情。
雪花融化在指尖,光独自咀嚼着这些心情,思念着那时的佐为,心里却悄悄地释怀了。
是我小时候欠佐为的,长大后还给佐为了。
能够偿还,是幸运的。光对自己说,往手心呵出一口白雾。
去越后汤泽的列车缓缓驶来,光提着行李箱上了列车。这次,他要去往自己的雪国,去往只有自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