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猛地停下,转身直视明美,像把匕首直直刺来;“离松田他们远一点!”
明美愕然,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她站在原地,被不解和惊慌包裹。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她像个突然被叫起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时无措。
伊藤看着她那副茫然的模样,怒火更盛,脚步逼近,“像你这样心存歹念的罪犯,和他们几个天天在一起合适吗?那个可怜的警卫,就是你害死的,不是吗?你为了你和妹妹能逃出组织,就那么自私去犯罪?害死同伙还不够,现在还要舔着脸装什么善良,你配吗?”
明美张了张嘴,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气息难以顺畅。她想后退一步,脚下一滑,踝骨一阵刺痛,整个人无力地瘫坐于地。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眼神涣散,声音模糊,只有伊藤的责骂同锤子一样重重敲打在她耳膜上。
啊,那个警卫……伊藤的话如同毒蛇窜入心脏,猛然一咬,呼吸被硬生生扯断;又像钢针直直戳破了脓包,暴露溃烂的腐肉。黑桃10的梦魇涌上来,深海般的漩涡圈住她,越收越紧,将她拖向无底黑暗。喉咙像被死死掐住,胃里翻搅起一股恶心,想呕吐却也发不出声。
谁来救救她?明美死死抓着自己的锁骨,指尖发白。心里一遍遍喊,她不是这样的人,不是那样的心狠手辣。可话语全哽在喉间,被事实的铜墙铁壁压下,被警卫嘴边干涸的血迹封住,泪水在眼眶中翻涌,几乎冲破薄薄屏障。
她想大声辩解什么,心跳紊乱成一片。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但喉咙像被毒哑,最后化成缄默的绝望。
有把刀从头皮开始,一层一层往下割,浑身像被剥了皮,被剖了个透彻。
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靠在墙边,静静立着。光线打在他身上,不发一言,直直落在这场混乱中心。
“伊藤。”
明美认出是松田,仿佛被针刺了下。怎么又偏偏是他在场。无地自容,画地为牢,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似乎回到黑桃10的那个时候。
松田走近靠墙缩成一团的明美,眼神平静,没有多看伊藤,只是淡淡说道:“班长他们先回Oasis了,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下来。”说完,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将蜷缩着的女人打横抱起,像捞起一片坠入海底的羽毛。
伊藤愣了愣,旋即提高音量质问:“松田?你不清楚她干了什么吗?”
松田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说完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话语间没有偏颇的温度,仿佛是了无兴趣的评价。
走出家门,松田将明美放下。脚刚一沾地,肿胀立刻显出来,隐隐发青。松田看了她一眼,随即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她上来。明美站在原地,像是想逃离,又似乎没了力气。松田没有催促,只是等着。
她咬了咬唇,终于试探性地抬起脚,刚一动,疼痛便刺入骨髓。她咬住牙关,无奈看了松田一眼,最终顺从地趴在他背上。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肩,松田慢慢起身。明美的脸几乎贴在他脖颈上,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皂气味——那味道熟悉得让她有些恍惚,手指不自觉蜷起。
男人的脚步稳而有力,迎着月光,不稍几下便离娜塔莉父母家有了些距离。明美趴在他背上,像只呜咽的小鹿,感受他脊背细微的抖动,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和缓慢的步伐声。
她不敢哭出声,但难受得厉害,像小时候想妈妈的午夜,像每次送走志保机场的厕所角落,像组织不让她读喜欢专业的命令......也像她自觉肮脏配不上诸星的挣扎午后,像她顿悟男友身份后的被衾,像她默然接受“被甩”被组织审问的躺椅......只是憋得实在难受了,鼻腔擤一下,堵在灵魂深处的窒息棉絮也松动一下。
“我没有资格来审判你。”
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沉得如远山回响,引起心头微微振颤,缓缓侵入感官,让人下意识屏息。她是不是听错了?男人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的肌肤上,带着安慰的力量,她只是闭着眼沉默。
“......对一个那样救了我的你而言。”
松田清明的眼神里泛出几天前质问库拉索的记忆——库拉索的静默浸着无法言说的悲悯:“是组织借口逼迫,本来就是要除了她,任务只是个噱头假以希望。不做会死,做了也一样,怎么都会死,只是没人想到她成功了……”他听完后拳头砸在桌上,骂了句“混蛋”。
他想起来,最开始,女人怯生生坐在他们几人面前,用干痒的喉咙说着苦涩的话——“我知道...但我不去做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我当我妹妹的掣肘够久了,要是组织处决我后能消气,志保也就可以......”
他还想起来黑桃10里,女人抱着警卫失态的大哭、颤抖的身躯和微弱的嘟囔——“别被像我这样的坏人影响,要好好活着啊......”还有红桃7里,女人剪断细线对他说再见的解脱。
怎么这么......笨呢。
比起黑桃10时她背的他,现在这段路太过平常。背上的重量他几乎感觉不到,可什么更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心上。小时候“杀人犯儿子”的阴影浮现眼前,他自是感同身受,明白难以自辩的苦楚。
等他习惯肩颈上不容忽视的湿暖,Oasis的门扉也渐渐出现。
松田将明美送回房间,她沉默着,脸色苍白。门轻轻掩上,房间陷入静默。
……
夜色渐渐褪去,天光微亮。凌晨四五点的光线穿过窗缝,照在宫野明美眼下的乌青上。她起身轻手轻脚收拾行囊,拉链如同撕裂夜色薄纱。可是悄悄打开门,她又愣住了——松田就坐在走廊外,靠在房门旁,姿势懒散,眼皮半垂,头发凌乱。看见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我就知道你想逃。”
……她眼泪再次涌出来,带着几个月来的委屈、难堪和自厌:“别管我了,让我走吧!”
松田起身直视她,不曾退让。他一步步靠近,直至她被逼退到墙边。然后,他抬起双手,撑在她耳旁,低下头,声音在清晨里带着粗糙的暖意:“对不起。”
明美怔住,松田的气息逼近,社交距离被轻易打破,那股子沉静又笃定的压迫扑面而来,清晰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里的热意。
她听见男人说:“……我不是法官,你身上到底有几分罪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该被那样对待。”
松田阵平,这样一尘不染的存在,在她的生命中是第一次,战战兢兢的孤舟,在茫然里触到了岸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