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搭着二楼栏杆,不疾不徐向下看。松田阵平正拿着工具箱蹲坐在玄关,鼓捣着加固门锁——他对白兰地窍门闯进的事很是郁闷,这厢里嚼着口香糖,手指飞速摆弄着什么器件,灵活极了,娜塔莉根本看不清。
她清楚记得那天伊达几人知道有人擅闯的忌惮,得知此人来自组织还有代号就更为警惕,几人对明美盘问许久。景光说是在组织也没听过白兰地名号,从此后他们似乎多了个棘手劲敌的样子,且是我明敌暗…
但虽说伊达每晚和她旖旎过后都要叮嘱几番,嘱咐她别和明美太近之类的,她照做是一方面,但打心里还是…挺喜明美的。或许是因为梅花4那次是明美某种程度上救下了他们,或许是她和明美在某些东西上多有共鸣,又或许是…明美做了什么令她的父母对伊达态度和善许多。
最后这点还是她近期发现的。
有次照旧去父母家,母亲破天荒主动给自己男友倒了杯茶,她和伊达为此暗暗激动了好一阵,没成想父亲单独和她聊天时候说漏了嘴,言语中明显是有人极其真诚地劝慰了他们,才转变心意。
总不可能是景光他们…他们这一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劝过多少回,可总因他们本身也是jing察的缘故,父母连带着半句都听不进去。那接下来知道她和伊达的事,还能让自己双亲接受的…也只能是那位前段时日经常借口出门散步的明美了。
自己的男友目前还没看破这点,觉得总算拨云见月,还在自喜阶段。
想到这,娜塔莉笑着抿了口茶,自上望向楼下的明美…啧啧,那女人此时坐在松田斜后方沙发上,捧着本书,体态看着很单薄,但却有想不到的力量蕴藏其中…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让父母转变观念的…
不过娜塔莉的惬意时刻并不长久,几天后男友架回来一个人。
是笛本隆策…
那个和她共事一起教英语的,待她如生父的男人。
….
萩原研二有点担心起他的小阵平…只因为班长在外遇见了笛本隆策,后者如何与娜塔莉关系亲近不谈,但却带回了佐藤美和子警部补已有“新欢”的消息——那个搜查1课的女人,那个殉职前辈的可爱女儿,那个开马自达RX-7 FD3S被松田戏称为“能打过男人的小野马”,那个或许很像以前自己的千速姐姐、小阵平最后时刻发送短信“告白”的女警官,已然和高木巡查部长,也就是班长后来的爱徒,甜甜蜜蜜在一起了。
笛本的故事也够令人唏嘘,原是他自己命不久矣,却误会娜塔莉殉情是因为班长背叛,想着报仇雪恨,又弄混了两个Wataru,害得人高木被绑在那几天也不知获救了没,搞得娜塔莉哭笑不得,班长浓眉更是皱了好几天。
但无论如何,佐藤似乎已经找到自己心之所属,听笛本的描述,很爱高木的样子…
研二不清楚他的挚友得知后作何心情。
印象中,他的小阵平喜欢的女人都是大方洒脱、飒爽果决的类型,像他的姐姐,大学期间聚会上反倒是女同学一句“总是这么胡说的话就把你抓起来哦”更引起松田兴趣。而像宫野小姐那样子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风情松田是不心仪的。松田有多喜佐藤萩原不得而知,但得知故人消息,心中总有波澜…
因此他翻上屋顶,果不其然见到幼驯染侧躺在屋檐边,叼着烟瞧着月亮出神。
研二坐在他脚边,换来幼驯染的对视,二人会心一笑。
一坐一躺,二人良久无言。看着亘古月亮想起了许许多多的旧日。许是车厂里轮胎的橡胶气味,警校铮亮干净的饭堂,千速姐姐摩托的低鸣,还有最后刺眼的白光…
二人不是没从伊藤那知道警视厅对他们的身后名的赞誉,只不过他们并不在意。成为警察可以是因为警局不会倒闭,可以是为了想揍警视总监一顿,但那几年风霜早已冷冽了少年眉目,时光将他们的风骨细细雕琢,将生命和正义的信仰烙在心头,燃烧至灵魂尽头的星光被揉进万家灯火,悄然无声又震耳欲聋…
只是这份光荣难免苍凉。
有什么事情比得过好好活着?
“喂,萩原,我为她高兴,真的…”
三年的时间,足以沉淀许多遥不可及的情怀。往事总会随着时间暗晦消沉,有些涤荡的情绪也总会在某个鹰击长空的瞬间冰解云散...
研二好像嗯了声,右手搭在松田的脚踝,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着。
…
笛本很快在娜塔莉父母家附近找到了安歇之所,几人有时也经常串个门聊聊往事。
对松田和佐藤的事明美无心了解了一些…不过,她倒是挺有共鸣的,比如这不两人最后都是发的短信嘛…不过她自知和松田熟不到那个份上,也不便多言,看松田照旧每日打打哈欠练练拳击没事人的样子,她全当不知道这事。
但有时候照面不得不打,比如此番,明美瞧见松田在仰卧板上做反向卷腹,可似乎他后背的伤口有些裂开,沁出丝丝红迹——啊,这个男人似乎挺容易受伤的,不知哪次背上被划拉了一下,但对流血这种事他似乎从来不甚在意。
“あの...松田君?你的伤...”
松田显然觉得和明美无话可说,这样有犯罪经历、来路不明、言谈蹊跷的女人,他不想招惹,若不是看在zero和景光的面子,还有Hagi说的什么女医生的存语,他头一个希望明美收拾东西走人。他行事本就我行我素,是和hagi班长这几个人才自在安逸,所以面对明美,他将疏远做到过分。
“没事。”
因着明美开口,松田分了神,哪知仰卧板低端固定不牢,松田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明美伸手想去搀扶,而男人则下意识侧开身体。对方低低的嘶声,宫野明美听得清楚,他大概是又扯到了伤口,原本不算好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明美愣了一下,连忙收回落空的手。她不敢看松田的眼神...虽说有些习惯了和警校一行人的隔阂,但她还不曾习惯将自己的丑态,将自己的窘境,完完全全地展现。
她尴尬地将手背到身后,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抱歉...”
松田被闻声下楼的研二搂在怀里,他似乎已然没了耐心,不看明美一眼。
“没事的,你走吧。”是研二开的口。
“好...”
…
就这么过了几十来天,明美早已摸透警校一行人的生活习惯,比如这帮人早上一般都会晨练,而后每日分工不同,总有两人会结伴会出门“采购”/探索,两人负责当日餐食,再一人刷碗加上打扫卫生…很是有条不紊。明美自觉会帮忙打打下手,众人尝过一次明美手艺后对此毫无意见且乐见其成。时间一长,她觉得颇有种回到学生时代住在公寓之感。
但好景不长,她的“签证”快到了…
所以她在用餐时大概说了下她要去参加“游戏”,从而再拿签证,延长存活时间。这就是这个弥留之国的规则,另类的地狱。
“我和你一起。”松田低头喝汤的间隙好像这么嘟囔了一句,不过她没听清。
“え?”
问研二要了些沙司后,松田也不曾抬头看她,只是重复了一遍。
她这才知道几人签证时长不同,因着最开始“来”的时候游戏难度不尽相同,松田的签证是最短的一个,和明美差不多。
提及游戏,众人面色凝重,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着吃完了饭。
….
于是次日晚上,研二送明美和松田参加游戏,开车兜了好些圈子,也只有森林公园附近有处聚光灯。研二本执意多转几圈,意思是游戏场地若在森林总觉太过危险,但奈何他处实在无甚光源,只得作罢。
景光、伊达和娜塔莉也在,几人不论谁进游戏,因难度凶险程度未知,前路未卜,游戏开始前都有送别的习惯,或许是生前不曾好好告别吧。毕竟,几个人除却研二,最后待在一起的日子,是仲冬季节和某个炸弹犯的搏斗——那个名字在俄语里意为火焰的犯人,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再和他们对上。
几人轮流和松田明美二人抱了下,嘱咐着“一会见”。研二抱松田的时候很是用力,倒是让后者埋头嗤笑起来,“怎么了Hagi,这么舍不得我吗?”
“别做傻事。”别只会踩油门不顾后果一往直前,别手无寸铁的时候去挑衅拿枪的恶人,别总把危险的矛头指向自己,更别为了坚守重要之物旁若无人独自赴死…
研二极为认真看着松田,后者一怔,而后释然一笑。
场地入口被植被覆盖,看着黑漆漆一片很是可怖…几人目送二人进了场地。
…
明美跟在松田后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前面的人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向前。
几百米后终于见到了其余玩家,和参赛用的手机。
——“游戏开始,黑桃??10,饥饿游戏”
游戏难度是10——迄今为止遇见的最高级,与之前遇见的梅花4、黑桃2、5不可相比,足够让众人神色凛然。
——“24名玩家两人组队,在封闭式森林场地中展开决斗,最后存活的队伍胜出。”
明美看过《饥饿游戏》的系列电影,但属实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身大逃杀中的玩家。
松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和她组了队,即使不多情愿——他们毕竟是一起来的,有zero和女医生的关系在。照着游戏指令,几人进了12个不同的“准备室”,其中有两个一人式的传送器,看着像观光电梯,送玩家送至竞技场。因他们最后进入,被分配到team 12。
但宫野明美觉得喘不过气。她难受极了。因为分组之前,她遇见了那个人...
那人眉目清秀,身如青松,中枪倒下的时候眼中沁满了不甘——是了,是宫野明美qiangjie任务里,她的同伙广田健三开枪射杀的警卫。
任务本身非她本意,被同伙知晓非她本意,同伙自相残杀非她本意,伤及无辜...更非她本意。
可他的死,她真真切切不可抵赖半分。
那名警卫认出她来...在她和松田进准备室前,走近她:
“就算我死了,我的同僚也一定会将你这样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在这里看见你真是太好了,祝你游戏愉快,抢、劫、犯、小姐”。
她低着头,佝偻着身子,不敢看视线里半分男人的存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样连累你...疼,五脏六腑都如针扎。脏,她觉得自己好脏。心脏大抵被人掐住了吧,蜷缩在地,无法呼吸...
旁观的松田一瞬就明白原委,只是从明美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余光瞥见男人西装裤下笔挺的小腿和一尘不染的鞋袜,照旧是黑色,有些冷冽。
“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差劲的话,就好好赎罪。”
掷下这句,仿佛多给明美一个表情都是浪费,松田头也不回进了“电梯”,自顾自升上游戏场地。
宫野明美是挣扎着爬进电梯的,在游戏开始倒计时只剩5秒的时候。
因而她错过了最佳的物资抢夺时机,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她置身一篇黑压压的树丛中,身旁玩家围成一团,拿着主办方提供的刀剑乱砍乱杀,枪支带来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冷兵器钝刀割肉的乐趣。
她看不见松田的身影——主办方似乎有意打散队伍。
所以她靠着本能,在几人争夺的间隙,跑向一个背包,抓起向前。可她太过紧张,被绊倒在地,索性她的背包在胸前,替她挡了迎面的一计飞刀...
跑,继续跑,跑向森林深处。
宫野明美绝不是大逃杀类游戏强有力的竞争者,她能做的只有躲起来,暗自求生,等到强大的玩家组队、结盟、掠杀、背叛、残杀殆尽后,她再出来。
背包里可用的物资有空水杯,绳索,薄毯,火柴,还有刚得的一把小刀。
每当一名玩家死去,一声炮响便会出现。
等宫野明美第一晚躲起来时,已经响了12声...还有12个人,明美不确定松田是否还活着,只不过是他的话,总没问题吧...
头两天她不敢生火,只敢吃些浆果果腹,实在饥饿难耐才提心吊胆抓些鸟禽炙烤。
某天晚上她躲在树后,听到背后传来声响,侧身屏息看去,貌似是所谓的结盟已然达成,5人,三男二女,为首男人看着很高大,嘴里嘟囔着“要做掉那个警察”之类,不知道指的是松田还是那个被她连累的警卫。
接下去两天再没有炮响传来。这时段明美走走停停,直到某处她想继续往前却见到了熟悉的红线,那些在黑桃??5里瞬间要了男人性命的东西,暗自昭示这几日她的安全不无道理,看着是误打误撞一直沿着边缘在走的缘故。
她随手朝红线扔了块石头,果不其然石头顿时被什么东西击穿,呲得一声,留下焦黑的洞。
明美本想继续待在边缘附近,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回头的工夫几声寒鸦传来的惨叫令人心惊...红线居然在动!且是朝她的方向。
不知是否是“主办方”不满玩家游离边缘想加速游戏,场地版图实实在在正在缩小。
她不及多想,只能回头跑,还好红线移动速度不快。
只是...要加速游戏,就免不了玩家互相撞见。
等宫野明美回头跑了几百米后,抬头便是那结盟5人的虎视眈眈。为首的男女发现落单猎物,喜笑颜开追向她,边追边喊着“她是我的”之类。
小鹿跑不过狼群...在几颗松树边被男人截住。转头想逃却被另几人拦下。
狼狈跌倒在地,明美双手撑在身后,手脚并用企图突出重围...但一只手钳住了她的下颚拖着她往前,有人抓她的头发,按住她的手脚,刀尖抵在她胸前,离皮开肉绽不过几下呼吸的起伏。
“这么好的身材,就这么杀了怪可惜的...”
“怎么的,你还想打一发不成?”扎着马尾辫的女人按住明美挣扎的腿,极为嫌恶地看了说那话的男人一眼,明美认出是最开始朝她扔飞刀的女人。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试图以游戏赢家只有一组,盟友也能背刺为敌挑拨离间,可惜几人铁了心要先杀她再说。
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男人举刀刺向她小腹,死命挣扎躲过却令刀刃刺进她的大腿,剧痛袭来,女人咬牙不吭声。
她不期望有什么盖世英雄从天而降,她从来是等不到的。但论死,她更希望把罪赎了再死...
不过...好像还真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了...
不是什么英雄,那东西看着圆圆的,落地一瞬马蜂浩荡涌出,将几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尖叫起来东躲西藏,明美得以逃过刀剑,却逃不过马蜂蛰咬。
不过突然有人往她身上撒了什么东西——凭味道应该是酒精,碰到大腿伤口着实痛得很。那人边洒边赶着蜜蜂,又一边扶着明美往外逃,只不过气力很小,连拖带爬才逃出生天。
但刚5人里身材偏弱的女人就不甚幸运,在马蜂蛰咬下丧了命——又一声炮响。
明美被带到一个小树洞里,才看清救她的人是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本充满朝气的小脸灰扑扑的,但一双眸子极为清澈,此时她正站在明美一米开外,拿着把刀怯怯地看着她。
“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双手向前做出拥抱的姿态。对这个刚救下她的小女孩,明美怜爱之心满得快要溢出来。
或许是面前女人眉目太过温柔,女孩低头抬眼看了明美几下便默默放下了刀。
等伤口简单用草药消毒包扎后,女孩躺进明美臂弯,双手抓着她衣角沉沉睡去。明美端详着女孩精致的小脸,思绪万千。女孩叫“久莉绪”(クリオ),和希腊神话中司掌历史的女神同名,说是和相依为命的叔叔出门不幸遇见坏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个地方,一起进游戏的叔叔在开场为了让她先逃,陷在和别人的搏斗里,因此二人失散,也不知道叔叔是否安好。马蜂窝是她爬上树割下来的——她和叔叔从前住在长野,经常出门采风,身手敏捷。
女孩呼吸均匀,热气透过明美衣衫,暖暖的。她想起志保了...
志保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被组织送去M国,好容易姐妹俩在一起过夜总是要抱着睡的。小女孩对姐姐依赖的很,也是这样躺进她的臂弯,抓着衣袖,软乎乎的小脸小嘴,吐着气息缓缓打在明美身上,像头小熊,惹得她忍不住朝小自己7岁妹妹的头上轻吻一口。
那是她一母同胞、血肉同源的唯一亲人啊...或许是她认知里的唯一亲人。
说起来,组织里一些小喽啰因眼红Rye的晋升,总是找明美不痛快…时常调笑明美几句,说什么“阿拉,这么平庸的你真的不会嫉妒你妹妹吗,啧啧”。
可这些人怎会明白,至亲间的爱意无条件到令人发指,坚信嫉妒攀比情绪存在的...多半以小人之心揣度,无不悲哀...
明美更不觉自己“平庸”。她的人生足够精彩,她是明媚如花、最受欢迎的女孩,是妹妹的参天树,是风雨泥泞中维艰步履前行的勇者,谁说与人为善、热忱生活是平庸?谁说风雨下、泥泞里的挣扎是平庸?谁说在最黑的黑暗里向阳而生是平庸?她有自己的傲气,潜藏在平日的笑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