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黄昏时分的宫野明美悠悠转醒,仍置身于码头仓库。
残阳如血,近处的建筑同乌鸦一般黑。
她抬手想抓住什么,却无一所触,只觉全身上下被地狱之锤狠狠碾过。
她难道还没死吗?
明美清晰记得中弹一瞬的麻木,口鼻腔咳血的腥膻,小侦探镜片之下的悲悯...
她确实也有过“走马灯”,麻木、剧痛、冰冷、悲怆...
意识涣散前,25年廖短一生在她面前慢慢铺开过…儿时的宫野医院泛着暖光,爸爸宽厚的肩头,妈妈温吞的声线,火苗从实验室的酒精灯窜起,爆炸席卷而来...
寄宿家庭窗外的樱花在夜幕下像腐皮里的烂肉,月华是妈妈处理伤口用的白灯,总是隐痛,无不悲凉,活下去的动力不过是每月用尽全身力气恳求才能摸到的、尚在襁褓中志保暖暖小小的脸颊...
频繁转学时光里帝丹小学的油画泛着木头气息,平淡生活里煮的味增不咸不淡,炒的时蔬不多不少,出门坐的电车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穿起来不少的冬夏。
妹妹跨境电话里监听器的电流声总是刺耳,大学恋爱时枕到男友的长发总是燥痒...她反复摩挲的男友手上的老茧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她身陷怎样一个脏地方,不过某个瞬间又发觉她的自卑忐忑并无意义...
还有喷泉前听到坦白时的酸涩,银行里客户喋喋不休的吵嚷,组织掷下抢劫任务的颤栗,“抢不到就处决你们姐妹”的字眼令她目眦尽裂...
最后都聚到小侦探反光的镜框里,刺眼的白色从中向外扩散...终于清净,终于干净。
仓库里无声,最适合献祭欲望。
这个世界和她离开时候似乎无任何变化。明美环顾周身,该有的枪伤血迹全然无踪,地上刺骨的冰冷告诉她此非梦境。
地狱吗?
明美自认没有最后组织的抢劫任务,她还可以天真想想这是“天堂”。染上鲜血的小鸭子哪里配去那呢?
她想起自相残杀的同伙和那名无辜牺牲的警卫,双眼紧闭,憋住气息,靠短暂窒息来排解。
“最后…还是连累了别人”。
她像被人绑住手脚,挣扎着扔进全是血的桶里,于血潭中窒息、在泥浆里绝望。
吸血鬼把濒死的她捞起,擒着刀叉准备饱餐一顿,该是怪物克星的银色子弹却并未穿云破雾呼啸而来...即使它们最该来,即使它们已经来。
她是最好的祭品。
在正义的实现前,至纯至善的灵魂不会得到神佛之怜悯,唯有毁去才可将子弹上膛,令英雄归位。
大部分“明美类卿”在茫茫人世里有着更悲情的结局,其之作用无不是渲染天暗光稀,众人扼腕叹息后静赏英雄如何作为博正道沧桑,大嚼特嚼后赐“明美类卿”以“月光”、“天使”、“意难平”等封号廖以告慰。
村上春树说“死非生之对立。而作为生的部分永存”。至亲至爱的逝去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展现的本质或许类似,A man named Otto、Love Again、Downton Abbey、《挪威的森林》、《红楼梦》等等,无一不强调moving on,无一不彰显主角如何内化死亡完成未竟之业,直至“后死者”也成了生者的回忆…
生死不分此彼,死寄生于生中。可无论怎样的哲理,都无法将悲哀排遣一二。
死是沉痛的事实。
不过宫野明美在“祭品”中算是特殊。她可不是什么白月光,她手上清楚沾着罪恶,她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玫瑰。
好奇心驱使明美起身走向外头。她想看看修罗是否存在,等着她的是牛头马面还是阿格隆河。
夜幕笼罩下,整个东京死气沉沉,街道阒无人息,所有店铺都落着卷帘门,唯剩几盏路灯和自动售货机瑟缩着身子静等黎明的来临。植被繁茂得有些可怖,揪裹着、几近吞下整栋大楼,繁茂本该彰显生气,但在夜色中却像老人脸上深陷的沟壑,滞重腐朽。
明美走了好些时候也不见人影,扯紧米色西装,行走在僵尸片子里的城市一般。
所幸过了几个转角,终见一束光从天空直直打向地面。这光颇有些诡异,垂直落下像舞台上的聚光灯却不见光源,漆黑一片中仿佛神明打了手电,或许是外星人在飞碟里才能径直从天上落下这样的光吧。整个城市成了舞台剧,有人静待好戏开场。
明美朝光源跑去,发觉是再普通不过的地铁入口,里头乌黑一片。
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几经犹豫还是向内走去。走到站台时终于远远望见两个人,待她走近时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像是她看过的《生化危机》系列片子里可以把人割成好几段的红色光线,只不过她穿过去毫发无伤。
——“第三位玩家,宫野明美,进入游戏”
机械性女声响起,明美下意识抬头望向四周,也不见声音来源。
正茫然时,机械音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