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的这声哀叹隔空传来,击破了两人间焦灼的对弈。
殿外秋阳正好,这声尖细的通传却使卢知照脊背发凉。
怎么会?!
她向张霁投去探寻的目光,却见他的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苦涩。
张霁不自主放大的瞳孔中露出惊诧之态。
他与皇后的这局对弈,输了个底朝天,甚而都没看清真正的对手。
北羌易主已成定局,而玘朝的局势如何变化,还要看皇后手下的人将此事做得是否干净。
几乎是同时,卢张二人起身朝殿外奔去。
配殿处于主殿的东北侧,方才的那道声音又是从配殿的东北方向传来。
明勒湖!
卢知照登时记起穆罕在开宴前与她说过,想去明勒湖瞧瞧。
她不由迈步向东北侧去,却被张霁拦腰截下:“你想被怀疑?”
他说得不错。
当下主殿内的众人应该已听到动静,一众禁军会即刻封锁东北侧的这条夹道,在这条小径上被搜罗到的大小官员定逃不过一场牢狱之灾。
无论凶手是否落网。
西南侧的脚步渐近,卢知照退到配殿廊下,与张霁站在一处。
她顺着他的目光仰头。
秋日的天空太过清澈,金光没有云层遮蔽,忽闪着坠入她的眸中。
她收敛了目光。
明明是爽利的天气,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背脊上的黏腻无法忽视,平添了几分燥意。
张霁突然开口:“若方才的那声叫喊所言为真,凶手也定然不会是崔之涣。我派去监视他的人,没这么废物。”
“若真是皇后授意,除了他,我想不到旁人。”
卢知照有些难受得透不过气,不知是为着对穆罕的担忧,还是对局面失控的无措。
她看向张霁:“若穆罕真的死了,此局无解?”
她旧时在明镜堂与张霁论政事时,自然谈到过北羌。
他曾说,若北羌国运强些,穆祉或被穆罕掣肘,还两国一段休养生息的安宁日子。而如今穆罕若真的亡于京都,穆祉便可以再无顾虑,凭着一己之愿左右北羌的进退。
卢知照突然有些鄙夷自己,穆罕很可能已经身亡,她却来不及伤怀,不得不加快计量后路——
她的后路,筹宴之人的后路,乃至眼前人的后路。
张霁负手立在廊下,闻言垂眸看她。短短几瞬,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初,眼眸黑沉,无喜无怒。
“朝堂诸事,错综繁复。无论如何作解,都不会立下走向死局。这是幸运的,亦是不幸的。所谓棋差一招,最痛苦的从来不是走错棋子的那刻。”
卢知照听懂了他的暗语。
只要棋盘还没有被对家掀翻,只要依旧有执棋的机会,便没人能轻易对棋局下定论。
只是张霁的话更悲观些。
走错棋子必要割肉折骨,付出代价。
若多年后迷局揭晓,存亡既定,败者回望这些年付出的代价,其背后隐匿的不甘与顽抗才是最折磨人的。
卢知照用更坚定的眼神回视他。
“纵使代价是割肉折骨,你我也不会在中程反悔弃局、拂袖而去。”
“你我?”张霁哂笑一声,“我与你不同。我是没得选。”
张霁转过脸去:“我若敢弃了棋盘,同陛下辞官,一旦离京,须臾便会陈尸京郊。我退无可退。”
比西南侧的禁军先一步进入卢知照视线的是自配殿东北侧匆匆逃遁的崔之涣。
很明显,是在躲避两面夹击的禁军,并且对乾元殿的排布不甚熟悉。
卢知照心中惊诧,看张霁一眼,却瞧他面不改色。
崔之涣看见卢张二人,却神色自若,面上并没有被撞破的难堪与慌乱。
他摆手一笑。
“你说的,欠我三条命。”
是对卢知照说的。
卢知照一瞬清醒了,抬手指向雨花池后的那座假山,正色道:“这就算还了一条。”
那里看似无路,实则与前殿只隔一堵高墙,红墙之后便是乾元殿的小厨房,有一条内径直通前殿偏门。
以崔之涣的轻功,翻过这道高墙不成问题。
乾元宫乃是前朝所建,上至殿宇排布,下到拐角径道,都有一层逻辑,只是从未显于人前。她能够知晓,却是因为幼时在一些奇门遁甲的杂书中看到过这样稀罕的排布,加之在明镜堂受教多月,每日都会路过这处,一来二去便就留心了。
张霁冷眼看着崔之涣身影消失在红墙处,对卢知照问道:“不出所料,他可是自明勒湖来,你就对他没一点怀疑?”
卢知照若有所思,略定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