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今晨翰林院起了一场火,烧毁了百册书卷。”
卢知照目光一滞。
翰林院……
既出了这样的事,为何她派去的人毫无音信?
只能是翰林院内部封锁了消息。
张霁果真手眼通天,连宫内他竟也敢安插人手。
卢知照镇静下来,缓缓道:“秋日干燥,往年也不乏这种事。”
“哦?”张霁冷笑一声,“可偏偏这场火落在了自工部借阅的史料上。”
卢知照诧异道:“是针对李玉章的?!”
“还不算笨。”
“他好歹也是庶吉士,是实实在在的在册官员,他还入了殿试,是与陛下打过照面的,怎会轻易受刑!”
张霁觉着好笑,轻摇了摇头:“庶吉士?殿试?莫说他不是状元,就算是,那又如何?状元届届有,而能在朝堂上站稳脚,分一杯羹的又有几何?这场火虽不能立下将他打成死罪,治个看管不力却是绰绰有余,区区庶吉士,一无权钱,二无人脉,待入了大牢,死生可就不由他了。”
“所以……胡继辉才会选中他。”卢知照懊悔无及,“我为何没有早些深究……”
她恳切地望着张霁:“我不管你今日因何告知我这桩事,试探也好,嘲弄也罢,只想问一句,李玉章现下尚未入狱,是也不是?”
张霁胸中气闷,一腔数落之词堆在心口,只生生憋出一句:“是。你待如何?”
卢知照未有一刻犹豫,起身致歉:“张大人,今日这课算我旷了罢,实在对不住。”
嘴上如此说,她的脚步却未见停留。
也是,人命关天。
张霁默不作声看着,连那句预备的“愚不可及”都未曾说出口,他今日失态了。
试探?嘲弄?
他何曾想过!
女子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拱门的转角处。
张霁倏而从天人交战的迷思中抽离,这才恍悟。
他适才真真切切是将卢知照作同僚看待的,他压制不住内心隐秘的好奇——当她碰上了如他当年一般的处境,她会如何选?
当谜底揭晓,张霁却不知如何自处,自辅导卢知照课业以来,他对她要求甚严,诸般施压近乎赶上他求学时对自己的苛刻。
而今日卢知照交上的这最后一份答卷,他最不满意,却也最令他汗颜。
世人常道,庸人自扰。
这一条道都快走到黑了,他竟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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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知照出明镜堂时,晌午已过,此时再绕路去明寿宫传安明口信怕是不及。
她转头往翰林院的方向去,又不可遏制地思及皇后,她内心深处对皇后的恐惧一点点显化,急促的脚步也在此时慢下来。
她……该去吗?
李玉章虽曾与她交心一二,可到底殊途,若她事后诓骗皇后想将李玉章纳入皇后一派,或是在皇后面前揭露胡继辉为陈立康一派,大谈其假借皇后之名夺取李玉章的信任……
不……皇后不会信。
她不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可李玉章就不救了吗?
她迟疑了,近乎停下脚步,迷茫地望向宫墙四拥处倾泻的那格天光。
烈日刺目,晃了眼。
不!
卢知照,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正午的烈阳依旧悬在头上,她一股脑往翰林院跑,再顾不得什么宫规细则,细密的汗液渗在额角,一滴滴聚成珠,往下落,有些坠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前路难明。
她头一次觉着这甬道竟这么长。
脑海里却莫名翻涌出李云山的死状……致人晕眩的幻影似的,挥之不去。
甬道两侧的宫墙高而危,密不透风,在模糊的视线中重重叠叠,似要向中间倾倒,一点点压向她。
卢知照只向前奔,跑到双腿灌铅似的重,跑到喉头的血腥味似要满溢出来,跑到胸前的“咚咚”声落地可闻,跑到……沉寂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蓬勃开来。
跑到“翰林院”墨底金边的方正牌匾跌跌撞撞闯入视线。
卢知照脚步放缓,长袖轻拂脸颊,挟走面上的狼狈,在走近翰林院的这段距离里迅捷理好衣衫。
她冷眼望向守门的小吏,熟稔地掏出袖中的玉制腰牌示意他:“奉安明公主之命,传召翰林院编修李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