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章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身上的常服换作了翰林院的官服,望见她的第一句是声恭谨如旧的慰问。
“卢卿近来可好?”
他对她用此称谓,只显亲昵,并不使人生厌。
卢知照也向他一揖:“一切都好。”
李玉章闻言一笑,将怀中抱着的卷册递给她:“这是我与同僚们依着往年修缮用度草拟的款项,主要涵盖木材、砖瓦、涂料等用材成本,具体的还要再进一步敲定。”
卢知照伸手接过,回以一笑:“辛苦。”
李玉章摇摇头,声调温润如春:“此次修缮工期长,用料也庞杂,其中细项还得劳你奔走落定。”
说着,他从袖口中掏出几沓手书递与她:“这是我昨夜誊抄的四书义题,原本还愁没有门路交与你,没成想今日就寻到了机会,这些都是我在会试前做过的义题,虽是些成年旧题,但都是由我自个儿筛选的,想来会对你有所裨益。”
他近几日忙于修缮事宜的制定,竟还挤出时间替她誊抄旧题,卢知照很少受过这样直白的善意,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连连称谢。
李玉章见一向松弛的她接过手书反而拘谨起来,不由发笑:“不必如此。说来是我钦羡你,你居然能够舍弃直入翰林院的机会,誓以会试榜首之名入仕,若换作我,我是如何也不会冒这个险的。”
“我如今不后悔。”卢知照攥着卷册的手微微发力,叹道,“至于之后会不会还未可知,我这人目光短浅,只顾得上眼前的事。”
“何必妄自菲薄,以我薄见,卢卿应是舍不下光正之名。但,无论从何处看,你在利弊权衡中选的这条路都行在了你心里的正途上,这便足矣。”
卢知照心头的悬石因他的这席话得到了短暂的落地,她诚挚道:“足矣。”
她与李玉章又寒暄了几刻,出翰林院时已近正午,秋日的强光已经穿透云层,折射出斑驳的光晕,匆匆去到坤宁宫将卷册交与秀漪,又一人赶往明镜堂。
张霁今日到得很早,堂内只他一人,想来兰信已经退下了,卢知照向他问安后,径直走到台桌前,将李玉章方才给她的手书用砚台压实了才放心地坐到张霁身侧。
卢知照落座后见他不动筷也不好先动筷,又没从他的神色中觉察出什么异样,终于开口问:“大人怎么不先动筷?我若迟来不必等我的。”
张霁对上她的眼睛,不解道:“我迟来时你不是也会等我?”
“吃人手短”的一席话被卢知照打碎了咽进肚子里,她面上恭维道:“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张霁终于执起筷子,一筷子没落下,又问:“皇后近来给你派了差事?”
卢知照夹起一筷子菜正往嘴里送,又悻悻放下:“算不上什么差事,皇后多日前揽下的乾泰宫修缮的差事近日动工,有许多事项需要坤宁宫与翰林院一同落定,我不过是来往两地之间,做个传话的人。”
张霁捕捉到了关键词:“翰林院?”
在他沉默的间隙,卢知照紧赶慢赶地扒了几口饭,随后应道:“工部尚书胡继辉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再加上陛下有意让翰林院的新人参与进来,皇后筹措资金,与翰林院一同落定事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张霁“嗯”了声,随着她的筷子动。
卢知照在这段时日发现张霁这人吃饭也有怪癖,他会动筷的菜一定被她夹过并且在面上流露过对菜品的赞叹,他夹的多的菜一定也是她最爱夹的菜,好像他自己没有判断菜品的能力似的。
卢知照正入神地看着他在她刚刚夹过的白灼素锦上落下一筷,忽地听他又一问:“见过李玉章了?”
她愣了一会儿,旋即应声:“什么?”
张霁蹩眉:“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见到了。”卢知照困惑道,“怎么想起问他?”
张霁搁下筷子:“见就见了,方才问你时为什么不立即承认?”
卢知照的手依旧攥着筷子,心虚道:“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怕我突然问及他,没什么好事?”
张霁修长的指节搁上圆桌,食指轻叩桌面,轻叹道:“你还真是为你的这位李兄计之深远。”
卢知照辩解道:“我是想起您之前说过不喜他,就尽量避免在您面前提起他,您又何必阴阳怪气?”
张霁不再作声,卢知照也不管他面色如土,依旧埋头吃饭。
他坐了一会儿,走到台桌旁,垂目看了半晌,最终自砚台下面抽出了那沓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