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卢知照疑惑:“大人?你家大人是张霁?”
小童继续埋头煎药:“自然。”
卢知照心中一震:“你自京都来?”
他神色有些不耐:“不然呢?姐姐,你话好多。”
依着京都自荆州的脚程,张霁离京不久应该就已传信令眼前的小童赶往荆州,可那时他们还未查到李家众人扯谎、范慎违令封城……他竟已经预料到荆州的这一程?
艳阳高照下,卢知照的后背却无声起了一层森然的冷汗。
张霁这样的人,不是不能当对手,只是不适合成为对手。
她回过神来,俯身凑近那小童,狐疑道:“你家大人是真生病了?”
小童应激般否认:“姐姐,你休要胡说,大人才没病,只是调理身子,有益无害的。”
卢知照瞧他反应奇怪,也不逗他,安抚道:“好好,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正蹲着询问,身后传来一道人声截断了她的话:“翥黔,专心煮药,莫要同旁人多舌。”
身旁的孩子乖乖巧巧应话:“是的,先生。”
卢知照抬眼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却见那人披着一层青衫,斜靠在门框处睨着眼瞧她,一头乌亮的长发散乱下来,松垮垮搭在肩侧,唇色苍白,那双眼睛却溢满水色,直勾勾般引着她。
她迈步向他那边去,眼神扫过他周身,最后不自觉地停在他的嘴唇处:“张大人最近真是睡得好了,已近辰时,您却还未更衣。如此散漫,想来是笃定京都会有人替您看着李北行?”
张霁指尖搓弄着木质的门框,荆州府年久失修,他没拨弄几下,门套就被他弄下一块缺口。
他适时停住,收手在后,面色有些局促:“我有一事相求。”
卢知照对上他的眼睛:“是杨文琼的去处?”
张霁无声默认。
她嘴角挂笑:“除了这个,我猜不出其他,您想让我出言同皇后请功,调杨文琼回京?”
张霁语气平静:“若你不愿与官场牵扯过多,就当替在下向皇后递个话,这个人情记在张某头上,我日后会还。”
卢知照明白张霁在顾虑什么,他若出言替杨文琼邀功,势必会令百官乃至陛下觉得杨文琼归张霁一党。
而玘朝内阁纷争良久,谗诲、污蔑、离间、杀机,任一一样,只要令盛历皇帝起了疑心,无论多么位高之人,哪怕是当朝首辅,都会倾覆在滔天的皇权之下。
张霁在顾虑,在害怕。
可他还是尽己之能将一个忠君卫国的将帅剔除在了权力纷争之外。
他这样的人,竟会踩着纯臣的尸身往上爬吗?
卢知照再看向眼前人时,张霁已经朝她作揖,她连忙上前轻扶住他将落的小臂。
这一揖,她不该受。
谁料她只是轻轻碰到了他的小臂,他却连忙一缩,整个身子抽离了门框外。
她看见他的额前起了一层薄汗,面色更加苍白,与死人的脸色也不差了。
她进前一步:“您是怎么了?”
张霁确实气急,想吼却发不出声音,冷汗直流,拂袖叫她离开,却被卢知照一把拽过袖口,轻撩了上去。
触目的红痕曝露在天光下,在白皙肌肤的反衬下显得更加骇人,她眼睛发涩,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声音止不住颤意:“你昨夜遭了刺客?!”
不对。
刺客才不会这么规整地落下这一刀刀。
她的目光再度落下,又在那三两刀痕的周围瞧见了深深浅浅的旧伤痕迹,密集地聚在张霁的左侧小臂上,深浅不一,新旧不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人之手。
卢知照的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完完全全是自残的印记。
张霁面色越来越难看,眸底血红,挣扎着想要收回手,他身子虚弱,炎症未消,力气上落了下风,整个人被卢知照狠狠制住。
她眸光轻掠过他小臂上的深深浅浅,看得仔细,一遍又一遍,审视一般,直到他的新伤因为不住的挣扎将要渗出血来,她才松开了他。
她脑中一片空白,愣在原处,见张霁神色仓皇,逃命似的朝屋内挪步。
那个瘦削的身影纸糊似的,一时不撑,又直直倒了下去。
“张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