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他卸了全身的力气,轻扶着曾璜的身体,与他一同跪坐到地上。
他紧拥着曾璜,伏在他的肩头上抽泣起来,声如啼血:“说不准……改变一个王朝比改变一个君王要更容易实现。”
那一夜,月光澄明,好像能够净化世间所有的脏恶污秽。
松林间,少年的哀哭响彻天际,不久后京都城内多了一位天子宠臣、陈氏“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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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霁!张霁!”
女子急促清脆的呼叫撞破连天的夜幕,鼻尖充盈的血腥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香甜的桂花香。
张霁头痛欲裂,挣扎着睁开眼睛,便见卢知照盘腿而坐,紧盯着他,鼻尖是她用手举着的棉白色香包。
见他醒了,女子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臂,正准备收回香包,又突然向他递来:“喏,您先拿着吧,虽然是干花,但胜在香气浓郁,可以遮遮血腥味。”
张霁伸手接好,小心地放入袖口,抬眼看了看周围,不自然道:“我睡了多久?都察院可有来人?再者,我们怎会在这儿,我记着应是在里间。”
卢知照震惊道:“您那哪是睡觉啊,分明是在梦里逃命吧,冷汗出个不停,眉头皱得比平常还要厉害,嘴唇还哆嗦。”
张霁苍白的脸黑了一度。
“还有,您是严重畏血吧?当时都把那些人吼出去了,定是不想让人看见吧,我就一直守着没让别人进来。”
她愤愤地续道:“再者,李云山死在这儿,齐平那群人躲着我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过来?”
卢知照开口说话多有情绪,叽叽喳喳,张霁耐心听着,竟觉得十分悦耳。
额角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欲摸,卢知照赶忙握住了他悬在空中的手,硬生生拽了下来。
张霁身形一僵。
她讪讪地笑:“这个我可以解释,刚刚您不是晕在里间了嘛,我想着您要是睁开眼又看到血,岂不是又要晕过去,就把您……移到了这边。不小心让您的头撞了墙。”
其实是拖……
而且您的头发上全是土和灰,还有几片烂叶子。
这些卢知照当然不会如实说。
张霁好像是强力克制着面上的阴云,一把甩开她的手,摸索着站起来:“多谢。”
卢知照瘪嘴瞧着他。
他却避开她的眼神,连对视都不愿意了。
看上去生气,嘴上又道谢,他做人怎么这么矛盾?
她现在可没功夫去理会他的臭脾气,如今李云山一死,事情棘手得很。
在堂堂都察院内,李云山被杀,恐被污以“畏责自杀”之名,这个案件没了状告人,若是不了了之,岂不遂了幕后之人的意?
她回过神来望着张霁,却发现他也在沉思,眸光里的雾色更甚,原先的哀戚也不像逢场作戏。
就此案而言,她能够信他吗?
张霁的手又不自觉紧握,直到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才发觉皮肤早已糜烂。
在内阁接了案子之始,他就决定将李云山二人留在都察院,这个部门还算独立在严陈二人之外,谁知齐平……
他特意查过,齐平的来历并无不妥,湖广人,盛历六年陛下赐同进士出身,次年入都察院,从仕期间虽说为人油滑、趋炎附势,但都止于都察院内,未见与其他高官有什么干系。
那……就是入仕之前。
湖广。
又是湖广……
“张大人?张大人!”
卢知照连喊了几声,才把眼前人的魂给拽回来。
“何事?”
她正色道:“李玉章曾与我提过一事,他家与李北行家比邻而居,两家向来交好,他曾亲眼见到李北行父亲去过镇上的一家寿衣铺,只是当日过后许久,李家并无丧事传出。还有,他说,他信李云山。”
她又试探:“我约了李玉章明日在东兴楼见面,你……同去吗?”
张霁眸光微动,扭头看她,想在这张红润光泽的脸上找出些变化。
他忍不住问她:“你信我?”
你怎么……开始信我?
卢知照看着张霁犹疑的神情,竟从其中窥出一丝渴求,让她联想到儿时圈养的一只狼狗,它替她叼来毛笔时寻求夸奖与肯定的眼神与眼前人的神情一般无二。
回想起已经魂归西天的那只乖犬,她心头一酸,安抚似的拍了拍张霁的肩侧:“宽心吧,张大人,我向来疑人不信,信人不疑。”
张霁愣在原处,肩侧似乎在替他回味着女子拍打时的轻柔触感。
她说,信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