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陈速仿佛被扔回了那不见天日的少年时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伟强把宋春枝打得死去活来、血泪横流,他恨宋春枝的懦弱悲哀,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时间长河,陈速又一次看到那暗沉无光的画面。
江司甜躺在雪白的产床上,身下是大片鲜红的血,蜿蜒着淌进汹涌奔流的河里,那张床成了一叶舟,带着她在暗红的河里飘荡,好像马上便会被彻底吞噬。
他够不着她,也没办法替她去承受什么,他恨她的倔强坚持,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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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信放学回来,屋子里黑漆漆的,阒然无声。
他和陈速一个习惯,能省就省,一毫电也不浪费,摸黑回卧室。
一开灯,吓得差点原地起跳。
姜信捂着胸口喘气,皱眉看着凝固在地上的黢黑低沉的一坨人:“陈老师,您干嘛呢?”
陈速眼睛通红像是得了病,明朗大气的双眼皮硬是浮肿成了单眼皮、鱼泡眼,目光呆滞地盯着墙面上,穗宁留下来的涂鸦,忽然抬手一指,死气沉沉的:“你说这是什么?”
姜信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看到一团橙色的毛线球,背景是大片的黄绿色线条,底下还有两颗红色毛线球,旁边还有蓝色毛线球,紫色毛线球,黑色毛线球,各种各种大大小小的都有,挺抽象,也挺可爱的。
他蹲下来笑着说:“太阳呀!”
“穗宁画得真棒。”
陈速低头笑了下,收回手搓了下脸,手臂扶着床尾站起来,摇摇晃晃出门。
姜信抬头望着他,头疼道:“陈老师,您又喝了多少酒?”
“我今晚没喝。”陈速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没一会儿又折返,懒洋洋地趴在门口喊姜信,“你竞赛哪天走?”
“下周一。”
“机票多少钱?给我也订一张。”
“啊?”
“啊什么,我没吃饭,去,给我弄碗面。”
姜信扔下书站起身:“您这收养手续还没办下来,爸爸先当上了?”
“话多。”陈速笑着嗔怪,抬腿轻飘飘踹他一脚,“我给你弄的饭还少了?”
姜信搓了下鼻尖,嘴角一咧笑得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少年知道陈速活过来了,和他一样,浴火涅槃,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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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六年,陈速再一次来到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的繁华城市,他给自己弄了一套昂贵西装澄亮皮鞋,又给姜信弄了一身白T恤长风衣破洞牛仔裤。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从棠城走到市里,再下飞机,一路万众瞩目。
姜信看看自己,再看看陈速,清秀眉棱皱了又皱,最后站在地铁站的人来人往中实在忍不住说:“陈老师,我觉得我们特别怪。”
“哪里怪了?”陈速笑了下,“你这叫不自信。”
姜信附耳过去:“我觉得我们像是土匪进城。”
陈速坦然嚣张道:“去掉那个像字。”
姜信:“……”
话虽是这么说,但陈速其实也觉得怪,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管是江司甜还是穗宁,都看习惯了祁跃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矜贵持重的画面,多英俊帅气,他和人家站在一起,简直像帮老板提鞋的马仔。
但两人的确是不伦不类,尤其陈速,那种野蛮跋扈的气质不管穿得多白净多整齐,都掩盖不了。
姜信躲在陈速后面偷偷扯了扯自己的裤子,又小声请求:“陈老师,我想换条裤子,我这裤子太紧了,还漏风。”
陈速凉凉地瞥他,目光又往下看了眼,唇角一弯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又理了理自己的领结说:“忍忍吧,总得到了酒店再换呀。”
“你江老师没说要来接你?”
姜信说:“她有个广告要拍,我又不是小孩,这酒店地址标得挺清楚的,跟着地图走就行。”
两人于是跟着地图导航找酒店,酒店还没找到,先遇上一家商场。
陈速拉住姜信,努了努嘴。
两人去选礼物,玩具店饰品店走过一圈,想起穗宁进货式购物一本正经又骄傲自得的样子,陈速眉眼浅浅弯着,落在毛绒玩具上的目光格外柔和,抬手拿起一只白色小狗,抓着姜信问:“你说穗宁会喜欢这个吗?”
姜信看了眼,表情淡淡地说:“或许吧。”
陈速轻哼一声,不服气地问:“那你觉得穗宁会喜欢什么?”
“我觉得……”姜信拧眉思忖片刻,环顾一圈盯住旁边的毛线帽子和围巾,“我觉得穗宁喜欢毛线球。”
“……”陈速乜他一眼,拿着小狗默默去结账了。
而姜信还真是走遍商场买了一团橙色毛线球,带荧光金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