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绥安随口“嗯”了一声,似乎对方圆的突然出现这件事没有任何疑惑的地方。
他懒洋洋地仰靠在红木扶手椅的靠背上,眼皮也不抬的朝八仙桌上随意一指——在湿气如此浓烈的海面上,那套红木桌椅从外观上看竟然没有丝毫潮湿的痕迹。
“既然来了,去陪李总玩上一把。”解绥安把手里摩梭的一块筹码轻轻丢到方圆身上,嘴角突然浮起一丝极不明显的笑意,缓缓道:“放开些手脚,赢了归你,输了归她。”
——那种笑意很难让人人形容,就像是一个兴味索然的人突然看到了什么真正有趣的玩具一般,带着点让人不安的饶有趣味。
方圆稳稳接住筹码,独属于晶体的冰凉触感几乎要从手掌中心缓缓渗进骨髓深处去,他一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一边顺着解绥安的话朝灯光边缘望过去,赫然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丝绒长裙的剪影,面前摆了一排喝空的酒杯。
方圆对那个背影太过熟悉,第一眼瞥过去就认出那是宁池。
这是自从那天在酒店分开后,方圆第一次看见宁池。
方圆站在距离宁池不过三四米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微微俯视过去,富丽堂皇的吊顶透过酒杯折射出来细碎璀璨的光铺洒在宁池的侧脸上,如同昂贵定制店橱窗里完美无瑕的白瓷娃娃,有种让人感觉到惊心动魄的纯粹美感。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她实在是太瘦了,哪怕连礼服都遮挡不住宁池肩胛肋骨乃至腰线处凸出的骨骼,那种瘦削甚至会让人感觉到料峭,锁骨的突起几乎到了有些病态。
宁池眼底深处布满的通红血丝,眼窝深陷,细看的话甚至能透过那如水浸透般透明惨白的脸颊,看见侧脸上淡青色的细小血脉。
——那种瘦并不是刻意减肥造成的健美,而是因为生活在惊恐环境之下,寝食难安又思虑过重因而生生被逼迫出来的羸瘦,明显到了有点让人感觉到悚然,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的地步。
方圆眼角不由眨了一下,蓦然回想起那天看见宁池的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宁池站在酒店房间中心游刃有余的同他斡旋,骄傲漂亮的犹如一只红狐狸,天不怕地不怕。她同自己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底气和自信,心思缜密又冷静果敢,尤其是最后弯着眼睛露出笑意,深邃的眉目间流转着如质地通透的红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光泽,璀璨夺目到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彼时的宁池尚且如此生动,又如此耀眼,她站在自己热爱领域的巅峰闪闪发光,被众星捧月般宠爱,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人是上天的宠儿。
但现在只用了短短一个月,那种被爱意和温柔滋润出来的明艳骄傲却彻底消失了。
她只是静默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同周围的一切都隔了层冷漠无形的屏障,被解绥安逼迫囚|禁着坐在自己身边,陪喝着一杯杯酒。
似乎是察觉到方圆的视线,宁池抬眼朝方圆望过去。方圆在跟她视线相接时心头猛然颤了一下:那双曾经很明亮的眼睛里如今却是如深渊般难以见底的黑沉和森寒,看不见一丝光亮,就仿佛是一把被人凭借蛮力折弯到极致的利剑勃发出一种让人胆寒的孤硬。
然而不等方圆说什么,宁池又淡漠的转过眼去看着不远处水箱里游弋的几条鱼,眼睫垂落下来形成很淡的阴影,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但只要是稍微敏感些的人都能感觉她到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兴趣,或者说是……厌恶。
“——方助理?”
“不好意思。”方圆回过神,把目光从宁池身上收回来。他依旧带着纹丝不乱的笑意,对面前的人做了个彬彬有礼的请的姿态:“明达的传统便是主随客便,李总想玩什么?我一定奉陪。”
方圆话音刚落,周围寂静了好几秒。
旁边那群拉来陪聊陪玩的人可能听不出来什么,但解绥安却像是嗅觉出众的兽类终于闻到刺激神经末梢的血腥味一样倏然睁开眼睛,颇为有意思的打量了方圆几眼,那目光甚至有几分颇为耐人寻味的感觉。
这到底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解绥安心想。
而对面李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一个回嘴的字都不敢多说,只能讪讪陪笑:“哪里哪里,我随意我随意。方助理您说了算。”
方圆便不再推辞,他平静地望了眼桌面道:“——这样吧,我听说李总是玩二|八杠的高手,之前总缘悭一面不曾领教,正好今天是个机会,不如李总赏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