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大概是裴安鸥的反应太过平常,不急不躁,以至于郁故槿默认裴安鸥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心里松了口气。毕竟她当时不管再怎么倔、怎么傲,归根到底年纪也不大,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荆棘路上独行时也会感觉到孤独。
却不料在她跟莫思岑分手很久以后,有一次她陪同事去当地有名的“蔚然心理诊所”做课题研究,会在走廊拐角处看见裴安鸥。
当时走廊上很安静,像是某个寂静雪后的子夜。
有光从高悬的窗楣上洒下来,轻描淡写地洒在雪白的墙壁上,座椅上,以及裴安鸥半张侧脸上,把她本就发白的脸色照的几乎透明。
她一向打扮优雅体面,但那天却没有拎包,手里攥着一张看不清楚颜色的挂号单。郁故槿看见她抬起手,贴着门把手虚虚握了一阵,又颤抖地放了下来。
抬起、放下,抬起又放下,反反复复重复了很多遍,很久都没有推门进去。
——不知道是因为“让一个已经到了不惑年龄的长者去请教比她小三十余岁小友”的难以为情,还是因为所谈之事的难以启齿。
分明那只是个很抬手简单的动作,但就是那个瞬间,郁故槿清晰感受到命运对所有人冰凉的玩|弄:让想要庇佑的孩子不得安宁,让想要掩盖之事被阴差阳错剖开。
裴安鸥凭一己之力给她撑起一顶名为“接受”的纸伞于这个午后被无情戳破。大雨倾盆而至,雨水从眼睛溢进心脏,窒息感让人四肢无力。
虚空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她猝然意识到:怎么会呢?
裴安鸥怎么可能接受良好呢?
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普通人,生活在一种很世俗的环境里,一生安稳顺遂,与人和善,甚至“同性恋”这个词可能是五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她人生里。
裴安鸥所有的反应和表现,根本不是出于什么伦理或是道德的开明——只是对女儿的爱,一个母亲对孩子盲目又偏爱的感情,压过了一切。
旁边的同事看她状态不对,拍了下肩膀,关切道:“郁老师,怎么了?”
郁故槿飞快敛了下眸,掩饰地对她笑笑:“没什么。”
“确定没事?我看你脸色这么差。”
同事迟疑地回过头,目光在她冰雕雪刻般流畅却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停顿半晌,终于不确定道:“要不你先休息会儿?我记得那边好像有个休息室,里面有热开水跟小零食,我跟白医生谈完了来找你。”
郁故槿本来也就是陪同来访,闻言也不勉强,把手里的一摞资料递给同事,朝她露出一个抱歉而虚弱的笑意:“那我等你回来。”
同事摆摆手含笑说句“客气”,拿着资料匆匆离去。郁故槿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再回过头时,看见裴安鸥走进房间,沉默地掩上了房门。
诊室隔音良好,没照顾到偷听者的方便,郁故槿脊骨抵着墙壁上,脸色惨白,弯曲的关节在克制不住颤抖。
她想要听一两句医生跟裴安鸥的对话,却怎么也听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麻痹又茫然的站了多久,直到房门从里面打开,有几声模糊的对白顺着门缝传了出来:
“我想让她能过得好一点。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裴安鸥低声说:“医生,我该怎么做啊?”
***
“今天是见了那个姑娘吗?”裴安鸥问。
郁故槿点了下头,没有追问“您怎么知道?”这种话,只是“嗯”了一声,说:“见了一面,在附中周围的一个餐厅。”
裴安鸥眉头皱了皱,忧心忡忡:“她去学校找你了?”
又怒道:“她还有什么脸来找你!真当我们一家没一个硬脾气啊!”
“不是,妈。只是顺路。”
郁故槿摸了摸裴安鸥的后背替她顺气,短暂停顿了两秒,似乎在替莫思岑斟酌一个较为体面的说辞,“她本来打算去办户籍证明,正好路过附中,就约我见了一面。”
“……办理户籍?”裴安鸥没好气问:“那她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应该是。”
郁故槿说:“她跟尤安不久前离婚了,正好央美给她发邀请函想让她去开讲座,所以就直接回国了。听她的意思是如果机会合适的话,以后可能会留母校任教,以后就在国内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