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慕禾回话,他“啊”了一声,看向顾云篱,问道:“顾娘子也是杏林之人,可认识蓝太医?”
顾云篱闻言,搁下茶盏冲他一笑,答:“蓝太医出身阆泽,在下与师父混迹江湖,我也鲜少去往中原,更何谈京都,又有何缘分能结识蓝太医呢?”
这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了试探自己,她勾起唇角应付地笑着,心下腹诽道。
“长兄,蓝太医为官家诊治还来不及,又如何能顾得上我呢?一来二去,我也经不起长途奔波颠簸,此事还是作罢,不能麻烦长兄了。”林慕禾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心里莫名不安,便道。
“你如今不小了,”林宣礼开口,“慕娴也快要出嫁,你只小她一岁。去年为你定的亲也退了,你现今这副身体,今后该如何为你议亲?”
顾云篱只觉得额角抽了抽,手指碾在一起,极其用力。
林慕禾顿了顿,手指默默抠紧了椅臂,看得出来,如今的境地,她更抗拒被人随意定了婚事,决定了后半生的一切。
“我一个盲女,就算身子好了,谁又会想与一个瞎子议亲,共度一生?”半晌,她还是没有忍住,一句带着一丝怨愤的话缓缓出口。
顾云篱手指一颤,原本紧碾在一起的两指骤然分开,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啪嗒”声。
小叶脸色一白,赶忙抚上林慕禾的肩:“娘子,慎言……”
林慕禾面色也不好看,语罢,又紧抿着唇瓣,手指狠狠摁在椅臂上,失去了血色,隐隐泛着白。
“二娘,”林宣礼坐直了身子,目光有些冷,“若我开口,没人敢不娶你。”
闻言,林慕禾也只是侧了侧脑袋,没有回答。
顾云篱却看见她别过来半边脸,缓缓扯了扯嘴角,哂笑了一声。
“你的眼疾药石无医,若能寻到法子,我定会倾力为之。”
顾云篱身子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瞥见林慕禾的神情,她又犹豫了。
两人僵持着,林宣礼脸色有些冷,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忍气吞声的妹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拒绝了自己。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硬,顾云篱闭了闭眼,手指搭在椅臂上敲击,迅速思索起来。
此时毛遂自荐?不,时机不太对,但现下有些僵持的气氛,似乎就在等她开口,若一会儿林宣礼发怒,又该如何?
然而,还未等她厘清局势思绪,就见林慕禾重新坐正,朝向了林宣礼的方向,开口道:“若是医治我身上的弱症,不必他人。”
林宣礼挑眉:“那要如何?”
“顾神医师从鬼医,医术高超,”林慕禾开口,语气显得有些倔强,“她先前也曾为我医治过高热,我也领受过。比起劳烦蓝太医,卖长兄的人情,倒不如近水楼台。”
顾云篱心口一颤,忍不住侧眸看了她一眼。
语罢,小叶也反应了过来,她一甩衣摆跪了下来,有些激动:“是啊大郎君,顾神医医术高明,可堪此任。”她还不知道顾云篱早就答应了林慕禾为她诊治,话语间顺坡就驴,只想把顾云篱这个救命稻草的事情拍板定钉。
像是早有预谋,顾云篱眨了眨眼,折衷道:“若提点和林姑娘信得过在下,也未尝不可一试。”
林宣礼看了过来,眯了眯眼,问:“顾娘子身涉江湖,就不怕被人诟病?”
诟病?顾云篱眉梢一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今朝廷强硬的做派越发不可理喻,所作所为也确实遭到不少江湖人士不齿,顾方闻便是这其中之一,然而这话,显然不能在林宣礼面前说。
“提点说笑了,而今朝廷与江湖关系融洽,官家恩泽,何谈诟病?”
“是吗?”林宣礼撑了撑下巴,目光幽深,他沉默了片刻,眼中不知在作何思考。
良久,才听他低低笑了一声,再次开口:“……顾娘子果真问心无愧?还是本官心胸狭隘了,你们江湖中人或许当真个个都是热络心肠,不论得失只论义气的侠义之辈?”
显然,他并不会因为林慕禾所表现出来的那一点对顾云篱的信任就放下心中的戒备。
这话的意指太刻意明显了,几乎算得上锋芒毕露,他将自己对顾云篱的怀疑毫无遮掩地扔了出来,他话中有话,似乎就是打定主意要逼迫顾云篱立刻脱掉伪装露出原形,倘若她有鬼,也绝计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危机感浮上心头,顾云篱眼皮颤动,眯了眯眼,一瞬间,脑海之中划过了无数种应付他这句话的说辞——是义气使然,还是拿医者的本分来搪塞?显然,这些理由都太冠冕堂皇了,说出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害臊。
现今的世道,谁会信你一张嘴空口白牙地阔谈江湖义气?
要让林宣礼暂时相信自己的说辞,自然不能没什么诚意地说这些漂亮话了。电光石火间,顾云篱忽然冒出一个有些激进的想法:他既然有所猜疑,那为何不坐实了他的猜疑,干脆将计就计?
而要让谎言听起来真实,唯一的诀窍便是真假参半。
“江湖中人也未必都是好人,也未必都是坏人,如今世道大多良莠不齐,提点为何不猜,我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呢?”
林宣礼面无异色,嗤笑了一声:“顾娘子出现的太巧了,若时机更巧妙一点,我倒是会相信你。”
林慕禾张了张口,想开口为她解释,顾云篱却先她一步倾身道:“提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倒显得太不诚恳了。”
林宣礼不置一词,静等她的下文。
“我确实有私心,也有目的,并非是单纯出于江湖义气。”
语毕,她感受到身侧,林慕禾的呼吸一滞,身子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