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容真抬起的脚没法收回,几步走到榻前,见到沈扶砚眼中渺茫的光点。他眼眸微沉半信半疑,良久,将腰间绶带上的珍珠取下来一颗:“这是南海的珍珠,比起齐府送去沈皎那里的好上百倍,你喜欢珍珠,这个便送你了。”
圆润的透白珍珠放在沈扶砚掌心,沈扶砚却盯着方听晚手里的药匣:“这是柳卿的药?”
药匣子已经打开,里面的瓷瓶他无比熟悉。
【圣上,里面是糖水,无毒,可以喝。】
“柳卿?!”方听晚和齐愈清异口同声。
沈扶砚将方听晚退到一边,伸手从药匣里取出瓶子。仰头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听说皇弟也病了,还好吗?”他眼神一转,已是唯唯诺诺十分可怜:“父亲……还怪我吗?”
“你不必担心,空殿的东西本来就是献给陛下的,即便看了也无妨。”齐愈清哑了哑,抬眼看见沈扶砚也望着他:“只是不要再说是我抱你进去就好。”
沈扶砚病得单薄,披着那身洗净的殷红寿衣格外赏心悦目。他倚着软枕,透出不同往日的散漫与自如,一时让人挪不开目光。
沈扶砚垂下眼帘,仔仔细细端详着柳容真解下的珍珠:“既然我已经受命坐上皇位,有意让皇弟常常回到宫中与母妃团聚。两位大人常在东风院议事,请替朕提起。”
“你怎么……”齐愈清神色一顿,难得地表露出几分意外。
柳容真看向沈扶砚,好像在看什么手眼遮天的把戏。沈扶砚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不太像曾经沈扶砚做得出来的事情。柳容真几番挣扎,终于短暂地认为沈扶砚确实记忆受损。
“沈皎不会去听政殿,请陛下放心。”柳容真忽然脱口而出。
沈扶砚将那颗珍珠收进腰间,撑起身子做得直些,肩头松散的领口搅着发丝,惹得两人都短暂地别开视线。他眉心藏着一点愁色,做足为兄弟考虑的样子微微摇头道:“父亲福寿绵长,宣政殿永远是父亲的宣政殿,沈皎……终究是要有机会上朝。”
屋内寂寂无声,说不出的别扭气息在三人之间蔓延。唯有方听晚的银链子声细碎响动,将床头金碗翻过来覆过去,花瓣簌簌落下:“上清台祝祷,还需清净,两位大人是否要跪听?”
方听晚垂眸坐在床边,缓缓将两环法器套进手腕。齐愈清和柳容真偏头看了半天,后退一步,掩门而出。
沈扶砚推了推方听晚,支着脑袋:“祝祷,祝呀。”
“陛下。”方听晚眼中哀怨,靠着床柱阖目:“是谁在听政殿前跪了三天接连颂唱,是微臣啊。昼夜哭临,祝祷都够陛下再来三辈子了。不过,微臣倒是情愿,就是听政殿快要遭人掀房顶了。”
“三天便哭够了?”
“哭是哭够了,就是骂恐怕还差点意思。听说御史大人从街头骂道巷尾,我倒是有心想劝一劝,就怕没做成陛下的男宠,反倒是被史书写成了陛下的外援。”
室内暖融,方听晚倒出来的花瓣催得人安神倦怠,沈扶砚懒得理他胡言乱语,拥着被子正要重新躺下去。方听晚却又伸手一挡:“别呀,我怕陛下一会还要再起来。”
沈扶砚被他一拦,方听晚即刻收回手去,袖摆下抽出一只格外鼓囊的锦囊交到沈扶砚手上:“我去得晚,不能为陛下分忧了。”
他神色有几分浮于表面的哀凄,斜着眼睛偷看似的盯着沈扶砚。
沈扶砚抽开细绳,迅速朝口袋里看了眼。符篆的味道压住血腥气,是一只鲜血染透的布靴。血迹染上有些时间,鞋尖上的血垢发黑发硬:“你收的尸?”
“我哪能出宫去,只是看见草席裹着,鞋子掉下来一只。这鞋子是陛下宫里的样式,留心打点让人帮忙烧了纸。”方听晚指尖再被面上缓缓游走,留下常生的名字:“命数,生机,弹指一挥间。这个名字太重,我替陛下送了送他。”
想在坊间,莫说送葬,即便是远看上清台国师一眼也是累世福缘。方听晚就是想去,恐怕乱葬岗也担不起这架势。
沈扶砚拿着轻飘飘的鞋子,心仿佛沉进胃里。常生没能逃掉吗,方听晚写字的看起来轻,隔着被面力透到腿上。他揪着方才写过字的地方,揪得自己大腿生疼。
他将布靴往方听晚身上一抛:“烧了……嗯?”
扁塌的靴子里,落下一枚金片。沈扶砚沉下的心,又稍稍浮起。
金片冷不丁被方听晚先行拿去,被面上飘飘悠悠落下浮毛一簇。
方听晚含笑看着他:“眼见也未必为实,圣上伤心够了?”
“圣上?”他缓缓收起那只口袋,就像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一样。
“嗯,哭临朕还没见过。”沈扶砚重新穿上寿衣,将方听晚手里的金片抢了过来:“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