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此时她不在禹地纷争之所,而是自小长大的中州帝都。
她手捂着胸口,强压着几欲作呕的感觉,站在几个士兵之后,一声不敢出,只是大口又短促地喘息。
闭上眼就是方才如期手起刀落的场面,可睁开眼,却是更难看的场面。
祝琬来这边之前,其实对可能看到的场面有所预期。
她知道这边的人都是叛党,也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必然会起战事。
她更知道,陈毓其人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头一次见到他的当夜,五十来号人尽数做了他刀下的亡魂。
最后以一场大火,将一切烧得尸骨无存。
可她再见那柄刀时,刀身明净透亮,映出一个两个好多个她。
令得她也忍不住去想,如今世道乱,世事难,他是不是也不忍见百姓苦。
否则他为何会说,“梁王他必须死”?
她甚至有过质疑,叛军当真便是不义的吗?
正是因这一点点质疑,她才会认为自己暂留此处是安全的。
但眼下这一幕,好似当头棒喝,令她从自以为是中醒神。
王朝末路,乱世中自有人揭竿而起。
可似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只因彼此立场不同便斩尽杀绝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百姓的救赎吧?
是她最近心绪太过繁杂,既不能释怀于北地已成终局的那场战事,又为一路走来所见的百姓之苦难而郁结。
祝琬看向正中的陈毓。
他和周俨其实生得一点都不像。
此前她觉着这人讲话行事有几分像周俨,如今看却觉着哪哪都不像了。
去岁表兄回京时同她讲过军中的一些趣闻,言谈中有提及周俨。
打马提枪,所向披靡,过万军似入无人境,战场上的周俨,和他私下里那副寡淡又冷诮的性子判若两人。
祝琬听得有趣,却也想象不出那样的周俨。
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眼前陈毓这般的阴郁模样。
是她自己连日的胡思乱想,让她对当下处境发生了误判。
无论禹地何时起战事,无论梁王对她如何虎视眈眈,她都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既对朝廷的人如此狠辣,难保未来不会用同样的酷烈手段逼迫她,亦或者去胁迫爹爹。
她越想越是心惊,便打算就此回到自己的营帐,好好盘算一下天亮后该怎么带着自己的人从这里离开。
毕竟前几日陈毓也说,她想走可以走,如果她不怕死的话。
她怕死。
可她更怕求死不能。
祝琬强忍着不适,后退着打算离开,可她急促的呼吸久久平静不下来,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几个士兵恰时回过头来,口中关切地开口:
“兄弟,你这若是实在不舒服,便去……”
他的话在看到祝琬时顿住了。
似乎是在此刻见到她很意外。
这几人一动,里面的人也朝这边投望过来。
祝琬定定站在原地,火光映出她惨白的面容,唇微微开合,气息仍是乱地不行。
正中的那人看了如期一眼,如期像是犯了错一般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似是开口说了什么,如期应时而动。
不过几息,场上的尸首俱被抬了下去,只剩下挥之不散的血腥气仍在弥漫。
另有两人将本已闭着眼睛等死的最后一人从地上拖拽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另一边带。
那人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人被带着走,头却下意识转动着看向四周。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祝琬。
他先是困惑,旋即又看了另一旁的陈毓,像是忽地想通了什么关节似的,一边极力地挣脱,一边支支吾吾地试图顶出口中塞着的东西,想要开口说话。
他看见祝琬,祝琬自然也看到了他。
正是几年前到访过相府,送了一大堆礼物都被父亲退回、只留下他一幅字的那个门生。
看他的样子,祝琬便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是他的救命稻草。
熟不知她的处境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祝琬看向踱步朝她走近的人,忍着心里的不适和畏惧,强撑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来。
她还要同这人周旋谈判,万不能先露了怯。
然而宽袍长袖之下,她的手心满是冷汗。
眼见来人走到近前了,她先声开口,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们这边好吵,可是今夜发生什么事了?”
陈毓一路行至她的身前,不仅挡住了他身后的诸多视线,也挡去了她视线中满地的血色。
他不作声地盯着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祝琬的错觉,只觉着他越看,神情便越是冷然。
良久,他垂眸瞥她,微冷的声音中犹听得出几分嘲意:
“虽然你装得不太像,但我还是可以配合你。”
“需要我配合你做戏么?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