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先生留我,昨日没留,便随便逛逛。”
“是么?可是龚先生说,昨日下学他唤你时,你理都未理,没听见一般径直走了,先生当时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要事。”
“……没听到。”周俨道。
祝洵看着周俨,良久,他沉声开口:
“可是同念念有关?”
见周俨仍是没什么反应,却没立时开口否认,祝洵顿时了然,看他一眼点点头继续道:“此事我会查问清楚。”
“你起来吧,回去好好歇两天再去书塾。”
祝洵转身往外走,而后在门旁站住脚,又稍侧过身看向他。
“不过周俨,这几日你也别闲着,回去也好好想想,如你这般事前做莽夫,事后做哑巴,究竟是解决了问题,还是给自己惹了更多的麻烦。”
“好好想想,遇事究竟要怎么解决。”
祝洵说完便要往外走,蓦地听身后周俨平淡却微带几分挑衅的话音。
“义父既教导说要我不做哑巴,那孩儿确有一问想问问义父。”
“当年慈幼堂失火后,义父为何只将我带回相府?”
周俨已然从地上站起身,他跪地太久,稍有些站不稳,但少年此时的身量便已和祝洵差不太多了,他直视祝洵,口中虽唤义父,眼神中却并无多少孺慕之意。
对于一个养子,如此同家主说话实是大不敬,但这会说话的人毫无惧意,听他说话的祝洵也并未着恼。
唯独窗棂下蹲了半天的祝琬心头重重一跳,又对这问题背后可能的答案感到害怕,又因周俨这般理直气壮的态度而感到恼火。
当年他同她说那些什么“私生子”的话头,还故意激她,说让她问问她的娘亲。
她当年确是懵懂,听不明白什么叫做私生子,可她心里明白,周俨那时会这般说,便意味着这番话是不能去问娘亲的,同周俨的这一番话便压在心底,再没同旁人提过。
可她见父亲会亲自教周俨运笔写字,指点他读书,父亲待他的用心程度,连兄长当年读书时都比不过,她也会想,难道周俨确是父亲的孩子?
然而无论是或不是,如今周俨被收作相府的义子,这个问题本就不该再被提到明面上的。
祝琬在一旁暗自紧张,但祝洵却很是平静。
“当年受故人之请托,自是理当照拂于你。”
“何人?”周俨反问道。
祝洵似是想起什么来,看着周俨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而后他叹了口气。
“就是故人。已然故去多年的旧友。”
周俨还想再问,祝洵看着他良久,微微笑了笑。
“俨儿,我带你回府,原本只是想你能平顺地长大,无论是在朝在野,还是从文从商,只要是你自己选的路,不后悔便好。”
“但如今看来,你既对我有怨言,心思也不够敞亮。你还小,男儿还是要出去多见见这世道,方知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待年中念念二表哥回京述职后,我会让你与他一同离京,去军中历练几年。”
祝洵说了这一番话,也没给周俨什么回应的时间,径直便离开了,周俨仍站在那,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爹爹,是岑言之和宋逾他们先冒犯于我,你是为我解困。”见祝洵走了,祝琬揉了揉有些蹲麻了的腿,起身在窗边对祠堂内站着的周俨说道。
周俨显然是没想到她在这里,被她贸然开口惊了下,但也只那一瞬有些恍神,随后面上又摆出那副祝琬一见便心头冒火的神情。
他听到了她的发问,但并没打算回应她的话,只隔着窗檐看她一眼,便转身朝外走。
“你站住!”
祝琬生气地唤道。
她从祠堂侧边追出来。
“爹爹方才还说让你不要装哑巴,男子汉一点都不敞亮。”
祝琬追近,拽住他的衣摆,将方才听来的祝洵同周俨说的话拼拼凑凑地又说了一遍。
周俨在院中被她拉扯着没法走,只得站在那,他一甩衣袖,“松手。”
祝琬闻言松了手,“若你昨日便告诉爹爹,你是为我出头,便不会跪这么久。”
周俨垂着眼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再度朝院外走。
只是刚一动,又被祝琬拉住,她看他一眼,清凌眸中带着些执拗。
“你不说清楚,便不能走。”
周俨本就疲累,心绪也不佳,这会实是有些不耐烦。
他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抽出,“说什么?”
“当着全府上下还有岑、宋两家所有人的面,再说一次你险些被拐的事,还是说你被宋逾和岑言之几人拦路冒犯、言辞逾礼?”
“果然是这样的。”
祝琬低声自语,而后她再度望向周俨,眉眼间满是不解。
“可是为什么呀?”
“你不是说,你很讨厌我吗?为什么宁肯自己受罚,还要这样帮我?”
“我何时说过,我很讨厌你?”周俨拧眉看着她反问道。
“你亲口说的,你说你不喜欢见到我,让我离你远一点。”祝琬睁大眼睛,言辞凿凿。
周俨看着她,没言语。
刚入相府的那年,她自己跑过来,不小心看到他一身的烧伤,吓得病了一场,而后他院中的人便尽数被罚了一遍。
就像是在敲打他。
后来也是,她自己日日跑来他这里,给他念那些他从前便烂熟于心的诗文经卷。
而后他眼睛刚好,便被相爷唤去书房,同他说,若有什么想看的书,可以直接同他提,平日有什么读不懂的文章,也可以直接来问他,念念年纪小,若一直这般下去,恐耽误他。
还有许多事,许许多多次。
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同她扯上什么干系,便会惹旁人不快,便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这次也是如此。
周俨看着祝琬。
她是这丞相府的千金,这府中百十号人都围着她一人转。
娇气、爱哭又麻烦,偏还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
义父说他不够敞亮,要送他去军中。
他也觉着挺好,走了,便能离她远一些,便不会受这些不必要的牵累。
没错。
他觉着自己应该……确实是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她的一声兄长,他实是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