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我的哮天犬,就要当我的乖狗狗哦。”少年的笑容肆意又张扬,比夜间的明月还要夺目。
“……谢主人。”钟阙把糖人的脑袋含进嘴里,那股甜意蔓延开来,激得他头皮都不住发麻。
龙舟赛在午时如时开场,宽阔的河面上十多条龙舟穿梭游弋,百桨齐划水花飞扬,船头喧天的鼓和岸边鼎沸的人混成滔天巨响,长河湖畔盛况空前。
谢臻全神贯注地趴在栏杆上观望,和其他人一道呐喊喝彩,直到他确切地喊出一个人名,钟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宴青!”谢臻兴奋得原地蹦了起来,平日再娇纵蛮横,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从比赛开始就拉着脸的阿强注意到了钟阙骤变的脸色,幸灾乐祸之余又忍不住叹息。
他一介家仆,之所以有鄙夷他人的底气,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让世子看见的资格——他只能被迫成为旁观者,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即使自己淋着雨,阿强也要撕破别人的伞,他小声对钟阙说:“看见最前边儿那条龙舟没,宴青就在上面。”
“他是划船的一把好手,连续五载蝉联一甲。”阿强一边说一边观察钟阙的表情,“世子与他初见时,正是他第三次获胜。”
“此后世子都会来此观赛,如今已是第三载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也必是他们那条船获一甲。”
阿强一句一顿,每一句对于钟阙而言都是一记重击。
方才当成蜜糖吞下去的“砒霜”,终于在此刻散发出了毒性——他以为的温情,只不过是谢臻在去见别的男人的途中的一点施舍。
“主人很看重他么……”钟阙怒极反笑,嘴里的腥锈味刺激着他的喉管,令他眼眶发红。
“哼,可不是。”阿强暗自咬牙,明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怎么自己的心也是痛的?
“赢咯!”没心没肺的谢臻正为宴青的又一次卫冕而喝彩,丝毫不知晓身后汹涌的暗流。
在旁人震天的欢呼中,只穿了一身粗布短打的毛小子,向另一个华冠丽服的少年飞奔而来。
两个单看穿着就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生命却在此刻出现了交汇点。
“小世子!”宴青咧嘴傻笑,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谢臻,额头还带着晶莹的汗珠。
谢臻眉眼弯弯地立在原地,静待宴青跑到面前来。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除了门第出身,还有数不清的阻碍。可跨过这些阻碍多么艰辛需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却只是宴青需要担心的事。
而谢臻只用招招手,宴青就一定会克服万难奔赴山海而来。
谢臻歪头笑笑:“感觉一年不如一年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调侃,但宴青知道谢臻说的是真心话。四年的龙舟赛,谢臻看腻了。
可谢臻不知道,四年四次一甲,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宴青笑着挠头:“明年一定会更有意思的。”
阿强撇了撇嘴,心想这穷小子又在画大饼了。
龙舟比赛是节日的传统活动,规则和程序是礼部钦定的,他凭什么说明年会更有意思,难不成划龙舟能划出个花来?
谢臻倒是不在意这些,他戳了戳宴青手臂上硬邦邦的肌肉:“我要坐花车。”
“那头正在准备呢。”宴青对他的要求并不惊讶,一看谢臻就是惯犯了。花车按例只有前三甲的船队成员才能乘坐,但任性的小世子可不管这些,谁让宴青由着他呢?
但谢臻不知道,为了让谢臻坐上花车,每年他都要磨破嘴皮子找主管官员求情,有时候还得送上些好处,这样才能勉强让谢臻替他坐上去。
谢臻坐在花车上风光无限,他则跟在车旁步行陪同,或给谢臻讲笑话或跑腿买街边的吃食,每年皆是如此情形。
其实如果他对主管官员报上谢臻的身份,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但他从未如此。
他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满足谢臻的愿望,尤其是这一年仅有一次的见面。
他与谢臻的关系很微妙,他们相识于几年前的龙舟赛,明明相谈甚欢,但过了龙舟节这天,宴青却再也没有见谢臻的机会。
第一年他甚至登门拜访过,可每次都被谢韫派家丁打了出来。后来他不得不采用府外蹲点这种卑劣的手段,但谢臻见到他却熟视无睹地路过了,他大声呼喊换来的只有仆从的毒打。
那时的他心灰意冷,以为谢臻厌弃他的身份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集,可第二年龙舟赛的时候,谢臻却如期而至了。
宴青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想讨一个说法,可真当站在谢臻面前时,他任何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要坐花车。”谢臻笑着说,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二人是至交好友。
“好。”宴青笑着挠头,似乎把之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自此之后,宴青没有再主动找过谢臻,谢臻每年龙舟节都会来永安街看他划船,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怪异的平衡。
“这位是?”宴青精准捕捉了某道阴郁视线的来源。
“一条小狗罢了。”谢臻看都没看钟阙一眼,只是嘀咕道,“什么时候能坐花车呀?”
“应该快了。”宴青一边回复一边朝钟阙咧了咧嘴角,挑衅意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