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阙在战场磋磨多年,一身皮肉尝过各种刀剑,锤炼得比常人结实得多。他挺直腰板跪立在瓷片之上,背后粗粝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映出大片深色贴在脊背上。
他自己也不晓得跪了多久,膝盖早就没了知觉,不知道还能不能使唤,别叫他成了废人——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曾经骄傲的自尊如今却被人碾碎踩在脚底,复仇好像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半个时辰有了吧?”阿强臭着脸走进屋来,同看守钟阙罚跪的阿能搭话。
“半个时辰又怎么了,让这贱奴多跪些时候才好,谁叫他敢那样顶撞世子。”阿能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壳儿都兜在帕子里,半点都没漏在地上。
阿强半蹲着与钟阙对视,指着他的鼻子问:“你现在服不服?只要你服,愿意当我们世子的狗,马上就能起来。”
“哎我说,平时顶撞世子的人你恨不得剜心食肉才好,怎么今的反倒可怜起小小贱奴来了?”阿能对他的反常感到不解。
他们跟世子不一样,世子是想叫钟阙屈服,可他们是想让这个多余的杂碎去死。
“你懂个屁,再不把人弄过去,太子就把世子拐走了!”阿强探听到了前庭的消息,知道太子又想把人拐去皇宫小住,这才临时想出这么个主意,希望能借此把谢臻留在府里。
钟阙仍恹恹地垂着脑袋,但眼底却划过异芒,像一簇点燃黑夜的火星。
阿强见他不应,恨恨骂过几声后,直接上手想把人提溜起来。
管他服不服,先把人带过去再说。
阿强心想。
如果这贱奴到了世子面前还给脸不要脸,那就他就给对方冠上一个出尔反尔的罪名。
到时候世子发怒,说不定就没了去皇宫的心情。
反正贱奴和太子,总得有个不好过的。
阿强作为侯府的家丁,自然有些功夫在身上,平时对付那些不知死活的小猫小狗都是直接提溜,可这回却高估了自己的气力。
跪着的钟阙一声不吭,泛白起皮的嘴唇上洇出血渍。
“诶,你说这太子,咱世子根本就不想搭理,还总厚着脸皮往上凑……”阿能还在磕着瓜子说闲话。
“你别废话,快来帮我!”阿强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府外马车都快备好了!”
可见太子居心叵测势在必得。
“啊?”阿能把帕子往怀里一揣,连忙过来帮忙,和阿强一起将不死不活的钟阙架起来,一本正经念叨着,“大公子叮嘱过咱俩,在他回来之前,可不能让太子把人领走了。”
“谁知道太子安的什么好心……嘶,这家伙看着瘦,可这分量不轻啊!”
*
慕容闵讨好地伏低身子,牵着谢臻的手贴在自己一侧脸颊上,柔声诱导:“臻臻不想去我宫里瞧瞧西域最新的贡品吗?都是些从前没见过的物什,精巧得很。”
谢臻蹙了蹙眉,显然动心了,但依旧有所犹豫:“可兄长说男子与男子也有大防,不许我与你同床睡……”
每次谢臻去东宫,都会被慕容闵以各种理由留宿,然后再用更多的理由劝他跟自己睡一张床。
慕容闵一肚子坏水,花言巧语多的很,谢臻根本拗不过他。
而且就是单纯的睡觉而已,谢臻也觉得没什么,更理解不了兄长为何要因此和太子大打出手,以致被罚去青州做治水的钦差。
“他胡说,男子和女子才有大防,我与臻臻……”慕容闵顿了顿,目光晦涩又炽热,嗓子都哑了几分,“自小一同长大,你我之间哪有防备可言呢?”
一边说还一边在他手心蹭蹭。
谢臻歪了歪脑袋,懵懵懂懂:“我也记得夫子从前是这样教的,估计兄长记错了吧……”
“那臻臻要不要去东宫看看新来的宝贝,里边儿好像有千里镜呢。”慕容闵噙笑劝导,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满足谢臻的好奇心,没藏有其他肮脏的心思。
“唔……”谢臻听到千里镜就彻底倒戈了,正要答应之际,阿强和阿能把钟阙架了过来。
“世子,这奴隶愿意服管,愿意当你的小狗!”阿强一脸正经地编谎话,“他就是贱/骨头,跪够了才甘心。”
谢臻目光轻扫,才想起府里还有这号人。
他用慕容闵带来的折扇挑起钟阙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还想让我杀你吗?”
钟阙面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半分血色,唯有一对眼睛是通红的,像被血水洗过。
“你是不是我的小狗?”谢臻继续问,他很难得有这个耐心。
阿强和阿能紧张得满头大汗,如果钟阙再不说话或者出言否认,那么他们就得站出来栽赃对方了。
长久的沉默。
这么一会儿,慕容闵也弄清了形势,他笑着安抚谢臻:“臻臻何必跟一个贱奴置气?”
“不听话杀了便是。”他十分自然地将谢臻搂入怀中,“我再送你个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谢臻仍感觉威严受损,丢了脸面。
他不悦地点了点头,正要命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去荒山野岭喂狗时,钟阙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跪直身体,直直看向笑盈盈的慕容闵:“奴听凭世子处置。”
言外之意就是愿意当小狗了。
慕容闵好笑地挑了挑眉,心想这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挑衅他?
阿强和阿能你看我我看你,暗自庆幸不用当欺上的罪人。
“噗。”被取悦到的谢臻挣开慕容闵,来到钟阙身前,歪着脑袋打量。
他还以为这将军多大的骨气呢,就这啊,才跪了一个多时辰就受不了了?
不过倒也合了他的心意。他要的就是软骨头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