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均这般云淡风轻毫不关心的模样,倒显得宋玉才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宋玉才连忙稳定了心神,端出一副镇定自如的做派。
“这件案子,王爷以为其中是否有陛下的手笔?”宋玉才试探着问。
谢灵均看了一眼窗外天光,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宋先生难道未曾察觉么,中常侍传令百官,却不曾入我王府,宋先生以为何意?”
此话一出,那职事官谄媚的笑容顿时僵住,只觉得手中的茶杯烫极了,再不是什么好恩赏,连忙垂下头,似是连耳朵都闭上了一般。
宋玉才亦双目震惊,陡然意识到其中的关窍。陛下深夜传旨,诏令百官,却不曾来请教摄政王,尽管摄政王有摄政之权,自可以上朝参政,但于礼数规矩,在尚未亲政之前,这样突发的旨意,尤其是关乎震动朝野的大案,皇帝皆应告请摄政王过问。
然而这一次,皇帝竟然将摄政王排除在外了,这是要夺权吗?
宋玉才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他惊恐地望着谢灵均,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倘若漠北军案只是一个引子,那么逐渐长成的皇帝陛下,是否已经在筹谋挣脱摄政王的羽翼,真正入主勤政殿?
而今日,是否又是一场争夺执政权柄的序幕?
沉默在书房三人中蔓延,前来报信的职事官恨不能挖条地洞钻进去,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还不敢伸手去擦。
就在这时,王府长史领着一名宫中内侍绕过亭台楼阁,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直至书房前七八步停下,长史态度十分友善:“请内官大人稍候,我去禀报王爷。”
说曹操,曹操到。
谢灵均听到屋外声响,嘴角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双眸之中也忽而生动起来,仿佛多了几分戏谑之色。他低声呢喃了几个字,一旁的宋玉才疑惑蹙眉,没有听清。
倒是那职事官候得近些,听到了那一句:“三毛长进了。”
三毛他不知是谁,只知道摄政王府里的狸奴名唤四毛,养得十分金贵,号称王府里第二个主子,不过这没事提狸奴做甚,莫不是摄政王有何深意?
他垂首不敢多想,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书房门被叩响,谢灵均起身,从书房走了出来,轻轻看了一眼来人。那名禁内出来的小内侍,是个御前小太监,面很嫩,看年岁约莫比殷治还小,硬绷着脸,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丝紧张。
“陛下有何吩咐?”谢灵均淡淡地问。
小太监恭敬地行礼:“奴才见过摄政王,陛下命奴才来请摄政王今日上朝,说是要议林将军的案子。”
“哦?”谢灵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小太监继续道:“陛下命奴才转告,说是请摄政王务必放心,这件案子他已有打算,绝不让摄政王费神操心。”
这话倒是新奇,谢灵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小太监,“陛下有何打算?”
那小太监也是头一次领这等差事,偏摄政王气场强大,他被吓得两股颤颤,已经快不能说囫囵话了。
“这、这陛下没说,陛下只说了请摄政王务必放心,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谢灵均问。
小太监一激灵,直接照搬了殷治的原话:“陛下还说要把摄政王哄了去同他用早膳,啊,不……”
小太监冷汗涔涔,心慌得不敢看谢灵均,语无伦次地找补道:“陛、陛下是说,近日看书有些疑惑,想要请教摄政王政务,还请摄政王今日留在清凉殿用膳,不拘早膳午膳都行。陛下命御膳房做了八宝糕,还加了几道酸甜口的……”
“知道了。”谢灵均突然打断小太监的话,脸上那微末的笑意也没有了,“内官大人请回吧。”
陛下嘱咐特意加的几道菜都是摄政王的口味,但摄政王似乎并不领情。
小太监愣了下,慌忙告退。
拂晓的天光落在长身玉立的摄政王身上,照得他如玉般俊美温润的脸,明暗参半,教人辨不出是喜是怒。
半晌后,宋玉才与职事官从书房走出来,职事官借机告辞,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谢灵均静默不言,他微微仰头,看着黎明初升,天际渐白,清晨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洗濯一切身陷污浊的阴霾。
王府长史适时关切道:“王爷素有胃疾,晨起饮些米羹再入宫吧。”
谢灵均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他回头对宋玉才说:“宋先生,你看当下此局,又该如何破?”
宋玉才曾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万分惶恐不安,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那位幼帝的心思。
他谨慎地说道:“而今看来,陛下先是鼎力支持维护王爷,后又施以恩宠盛情相待,似乎……”
“似乎待我兄弟情深?”谢灵均轻轻笑道。
宋玉才面露尴尬之色,毕竟他一直在恶意揣测那位幼帝,也曾对摄政王劝诫过大逆不道之言,只是漠北军案朝议在即,一切都得等上了勤政殿才知如何了。
谢灵均忽然吩咐王府长史:“朱进,让人仔细查查,陛下近日有何异样,事无巨细,都报与我知。”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那最大的异样,不就是昨日像根藤条一样扒在他身上,扭扭捏捏不肯放手么。
还叫他谢二哥哥,这两年,他分明纠正了对方,不许再叫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