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深处的美人榻以檀木雕就,其上铺着的是雪狐绒毡毯。锦缎绣着五彩花卉,色泽柔和,将满园春色凝于榻上。
长公主伏在榻上,那锦袍衣袂上,绣的是金线凤凰,展翅欲飞。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仅用一支羊脂玉簪轻挽,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添得慵懒妩媚。
面容隽秀的女子恭顺跪于榻边,手里捧着青花瓷碟,那碟中盛着饱满圆润的甜杏仁。
林弦轻轻拈起一颗甜杏仁,递到长公主唇边道:“殿下……洵亲王禁了足也不安分,这两日暗里煽动朝堂风向,陛下已有耳闻……”
长公主朱唇轻启,将杏仁含入口中。
杏仁咽净了,她微微眯起凤眸道:“陛下有何旨意?”
林弦轻轻摇头,“并无。”
崔岚颔首:“那便由他。”
林弦抿唇,冷淡的面容似是有几分不解:“殿下……洵亲王如此鲁莽,您何必还……”
崔岚轻笑,目光如同鸿羽,轻飘飘地落在了林弦脸上:“阿弦……此刻陛下正盼他蠢,崔秀也盼他蠢,连本宫,也盼他蠢……”
“他越蠢,对我们三方都越有利,可知了?”
细白的指尖在瓷碟边缘摩挲,“阿弦知了。”
她复又轻声道:“殿下……您为何不择太女殿下?择了洵亲王,却徒费了许多周章。”
崔岚想起太女那张玉面风流的脸,慢声道:“崔秀……”
她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太女殿下可是正统继位,民心所向。若将她扶到继位之时,欲再悬崖勒马,可比现下扶植崔玄难得多。”
“崔玄虽鲁莽愚蠢,却确有其用处。”
林弦颔首,挑了颗饱满的杏仁,递往长公主娇艳欲滴的唇边:“殿下远见卓识,阿弦愚笨。”
谁知长公主却用食指将那杏仁拨开,凤眸微眯,面上仍端着笑道:“阿弦,我听闻……今日莲升楼前死了人?”
林弦手指一顿,将杏仁搁回了瓷碟。
“是。不过是小贩与买主间生了龃龉,斗殴时无辜波及了旁人。我已处理好了。”
长公主眸光婉转流转,望向林弦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是么?我怎听闻,死的那人是相府管家?”
林弦不卑不亢与之对视,从容道:“未曾留心。”
崔岚一错不错地盯紧她的眸子,试图从中寻出一丝破绽。
然而那双黑眸如深潭静谧,毫无波澜起伏。
她轻笑一声,“也罢。”
“你那妹妹……可还在相府?”
林弦一贯冷淡的面容此刻似乎泛起涟漪,可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并未。毒害丞相未遂,被相府千金驱逐出府了。”
崔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故作镇定的神色,似要从中看出端倪:“当真?”
林弦闭目,“当真。”
“罢了。也未指望她能成功。她现在在何处?”
“我给了她些许银两,令她回乡了……”林弦的声音清冷依旧,端起瓷碟的手指却开始微微颤抖。
崔岚猛然凑近。
林弦心中一紧,手中瓷碟险些没拿稳。
却见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只是凑上前,为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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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一刻,林弦出了宫门。
青石板宽铺的大道十分冷清,冷风卷刃,夜色浓重。
她脚步一转,进了间茶庄。
雅阔的庭院里,玉石桌面上有两盏茶,热气升腾,氤氲如雾,似是刚斟满。
桌上是一副玉釉裱锦棋盘,残局错落其上。
林弦坐了下来,将那玉刻青釉茶盏端起,却并未入口:“她没死,你当如何?”
对面的女子极轻地笑了下:“罢了。你信么,我竟也希望她活下来。”
林弦蹙眉,“你用莲升楼作掩,杀了谢如春灭口,殿下已经知晓此事了。”
“那又如何。殿下舍不得杀你。”女子呷了口茶,目光漠然,“不是么?”
林弦攥紧茶盏,咬牙道:“你为何非要杀温澜生?”
女子未应声,而是将那残局细细打量一番,纤指伸出,轻轻挪了一子。
霎时,白子被逼入绝境,黑子杀局立成。
似乎满意了,她才道:“她必须死。”
“她只是温从珂的女儿,并未妨碍你我之计划。何必这番涉及无辜……”
“不。”女子抬眸,眼底冷若冰霜,“待她入了太女麾下,局势于你于我,都十分不利。”
林弦将茶盏搁下,凝眉道:“不过是一深居闺阁的大府千金,她怎会入太女麾下?你如今的想法我愈加看不透了。”
女子似乎耐心告罄,冷声道:“看不透……”
她站起身来,“便服从。”
林弦似乎被捏住命门。她攥紧五指,“那接下来该当如何?我们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女子沉思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先收手罢。我有些想她了,我要在夜宴上见到她。”
“如此周密的计划……居然活下来了。”女子捻了捻指尖。
她似乎有些神经质,轻声喃喃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帮你呢。”
灯笼被风吹得晃荡不已,光影匆忙,悄然从女子身侧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