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是一棵月桂,拐过弯儿去,就是屠府。要到家了,屠鸾反而走得越来越慢,磨蹭半天,终于走到月桂树下。
容琰在月桂树下止住脚步,屠鸾却比他早停半步,伫立原地,双手交握,低头看着地上人影成双。
容琰看得忍俊不禁,温声提醒,“屠小姐,你该回家了。”
屠鸾闷闷“哦”了一声,暗地里默默叹气,心下怪容琰太不解风情,没看见她浑身都写满抗拒吗?
门首牌匾里含着她的姓,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豢养金丝雀的黄金鸟笼。
“屠小姐,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屠鸾有点感激他没有再催自己回家。
“可世子手上空空,拿什么送我?”她借着玩笑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期待。
容琰从腰上解下一枚玉环,白玉色泽莹润,凸面云纹均匀排布,一只鸾凤卧于玉环外侧。屠鸾对这枚玉环印象很深,大熠男子好戴环佩,比较讲究的,都会根据当日的衣饰搭配不同的环佩,容琰腰上的配饰却从未变过。
屠鸾接过来,对着灯光打量,“鲜少见玉环的纹饰只在一侧的,这玉环是不是还有另一半?”
容琰点点头,“这玉环原本是一对。”
屠鸾微微仰头,“另外一只在哪里呢?”
容琰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半晌才道,“在我爹手里。”
北胜王是个粗人,从不学人戴玉饰,二十年来,另一半玉环容琰也只见过一次。那次北胜王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王府,第二日醒来发现玉环不见了,差点把王府翻了个底儿朝天,才从前庭的花丛里找到它。下人找到时,先交到了他手上,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母亲留给他的玉环还有另外一半。
容琰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这一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屠小姐,你能猜到我接下来想说什么吗?”
屠鸾脸颊红得要滴血,从嗓子眼挤出一个“能”字。
既然猜到了,那容琰自觉也无须说得太明白,平白给人压力。“屠小姐冰雪聪明,定然早已看穿北胜王府真实的处境。婚姻大事关乎终身幸福,需要细细思量。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接受不接受,决定权都在你。就以三月为期,屠小姐想清楚了,若还是不愿意,找人把玉环送到北胜王府来即可。”
屠鸾被卡在心口的仓惶憋得呼吸困难,紧紧攥着玉环,掌心仿佛拥着一簇火苗,烫得出奇。
她心里对容琰生出许多感激,至少他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希望她当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能由她做的选择少之又少。
屠鸾久久不语,容琰温柔道,“已经很晚了,快回家吧!”
“世子可有看见我写在花灯上的字?”屠鸾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容琰愕然,摇了摇头,“没注意看,屠小姐写的什么?”
屠鸾促狭一笑,“没看见就算了,我要回家了。”
屠鸾转身小跑着离开,没跑几步,屠府门前悬挂两盏风灯,秋风乍起,灯盏里的烛火一荡就双双灭了。
“屠小姐!”容琰在背后唤她。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心中的不舍尽数化为难言的欣喜,她匆匆回转身子。
月悬中天,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皎皎明月被高大的桂树遮去一半。月光溶溶如水,倾洒在容琰的周身。他长身立于月桂树下,背后是灯火煌煌的长街。容琰抽出不知谁挂在树上的一盏花灯,递给她,“仔细脚下。”
屠鸾小跑到他身边,定定站了一会儿,才接过花灯,“风灯灭了我有点怕,世子能否等我进门了再走?”
今夜月光极亮,风灯灭了,周遭景物还是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容琰没有拆穿她蹩脚的借口,温文儒雅得笑道,“去吧,你进去了我再走。”
屠鸾转过身,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刻意压慢了步伐,提着花灯,款款走向屠府大门。她走得再慢,屠府大门也不会长脚跑开,没多久就走完了她与容琰之间隔着的距离。饶是她已经足够克制,回身的动作仍显得急切,对容琰轻轻挥手,容琰笑着点了点头。屠鸾叩响门环,门房打开大门迎她进去,关门前她特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容琰还站在花树下没有离开。担心小心思被他察觉,屠鸾佯装淡定,又冲容琰挥了挥手。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影壁阻挡住门房的视线,屠鸾才悬停脚步,长吁一口气,抬右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左手的玉环已经被她捂出了温度,她摊开手掌,低头打量,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严倦回到府上时,已接近子时,春信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靠着他的房门睡得人事不知。比起离开狄羌时,他的小书童长高了一些,但也绝不超过一个小指节,十六岁的小少年,被京州的气候养得白白嫩嫩,生气的时候,两腮鼓起,活像是一块软软糯糯的桂花米糕。
严倦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小毛球,是从盛疏头上揪下来的,在春信耳后挠了挠,春信耳后有团痒痒肉,别人一挠他就受不了,睡着得也得给痒醒。好好的清梦就被手欠欠儿的主人给扰没了,春信迷迷糊糊醒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公子,您回来了。”
“困就去睡,等什么!”严倦起身往房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