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女郎,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是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却也有血有肉,不是你们手里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崔伦说了很多,落在毛舒的耳中,却让她有些张不开嘴,内心张皇,讷讷半晌,拱手离开。
崔伦原是最适合的人选,如今他既不愿,免不了要再寻其他人。
依桓氏的权势,找一个愿意写诉状的寒门书生,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崔伦一番话的确令毛舒若有所悟。
公理?
权势?
毛舒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公正”二字,自穿越以来,她亲身经历了太多不公与黑暗,生存就已耗尽她全部气力。
时代在不知不觉同化着她。
不知何时,她早已习惯人分三六九等,早已习惯贵贱有别。
毛舒怔怔回府,尽数将崔伦的话转述给桓权,桓权闻言只是略微一怔,讥笑一声,道:
“许久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明日你随我同去拜访崔郎君。”
“公子,我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毛舒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她看到桓权,当初是桓权救下她,给她安稳,如今她也希望桓权能给她答案。
“为什么这样问?”
“崔伦说,我们和王六并无本质区别,都不过是在利用权势罢了,是这样吗?”
“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
桓权轻笑一声,摸了摸毛舒的鼻子,道:
“权力这东西,能惑人心,却也能救人命,天下因它而争斗不息,却也因它而熠熠生辉。
但说到底,不过是件工具罢了,关键不在于权力表面的好坏,而在于权力的本质属于谁。
《道德经》有云:‘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浑然天下为一体,能察百姓之情哉。”
“什么意思?”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桓权只是笑着以诗作答,毛舒还想再追问,桓权却起身离开了。
毛舒喃喃着桓权所说《道德经》中的句子,心中疑惑不解,她知道桓权擅长谈玄,但‘谈玄论道’本就是上流少数读书人玩的游戏。
当年桓权就是凭借着‘善清谈’成为江左名流,与陈郡谢弼并称“江左双鸾”,盛极一时,多少名士才子争相与他们相交。
即使如今桓权甚少出现在‘清谈’盛会上,他善辩善思却极有美誉。
毛舒随未亲眼见过桓权手执麈尾,乐道忘饥的模样,却也曾耳闻当年风采。
此前毛舒对此并不感兴趣,在这吃人的乱世,能苟且偷生已是幸事,其他皆不过是浮云。
崔伦正在书庐中抄书,突然门口一阵喧闹,崔伦只是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忽然门帘被掀开,崔伦这才抬起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青年,掌柜奴颜婢膝侍候着这个瞧着不过弱冠青年。
“公子,这就是崔伦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是,是。”
书庐掌柜答应着退下,崔伦注意到青年身边跟着的人,正是昨日悻悻离开的毛舒,心中已经开始猜测桓权身份了。
毛舒拦着掌柜,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掌柜,道:
“这是你今日的误工费,告诉你铺子里的人,都散了。”
掌柜捏着满满一袋钱,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答应着,还想要奉承两句,就被毛舒打断,催促着人离开。
崔伦冷眼瞧着,也不答话,更没有起身相迎,只是重新蘸墨,又低头抄写起来。
“崔郎君找到一份好糊口的工作,《汉书》有一百篇,一百二十卷,非积年累月不足以完也。”
“你怎么知道是《汉书》?”
“‘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但益怨耳’语出卷三十一,《陈胜项籍传》。”
崔伦闻言放下笔,他原本那些纨绔子弟不过都是浮华之辈,不学无术,横行乡里,皆如王二一般。
没想到眼前之人,相貌儒雅,学识渊博,崔伦傲慢之心稍减,起身恭敬与桓权拱手作揖。
桓权敛衣还礼,道:
“贸然拜访,还望崔郎君海涵。某祖籍颍川,名唤桓权,表字士衡。”
桓权通报了自己姓名,崔伦心中一惊,颍川桓氏,饶是他不理会俗事传闻,这个姓氏他也是知道的。
心中顿时一紧,这样的世家子弟来找自己,断然没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面上的神色也不好看起来,眉头紧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周旋。
“不知桓公子来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