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吧,”牛奶又重新送到小脏孩儿脸面前,沈最笑笑,“现在不喝也行,一会饿了或者渴了喝。”
这回他忘了一字字夸张了说,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小孩竟然朝他转过头来,还把牛奶接了过去。
只不过也没喝,而是稳稳当当地把那盒牛奶放到了墙角的缝隙里。他面上没表情,可摆放牛奶的动作却小心翼翼,还用一只手护着牛奶吸管,俨然一副怕牛奶洒出来的模样。
沈最惊呆了,“哎我天,你能听见啊?”
有些无奈,他往小孩背上玩笑似的拍了一下,“那你刚刚装什么听不见呐?”
孩子浑身抖了起来,缩得更紧,简直要钻进墙缝里。
他顿了下,把刚刚小心放好的牛奶又拿了起来。
这次他动作急很多,不管不顾地往沈最怀里摁,等沈最接稳牛奶就又转过身去。
令沈最感到惊讶的除了他一连串的动作外,就是他的表情。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也还是木木地瞪着,可沈最就是觉得小孩在恐惧,在厌恶。
牛奶撒出来大半盒,沈最一只手拎着自己膻乎乎的衬衣,一只手拿着那半盒牛奶,好一会才哑声道:“对不起,我刚刚不是真想打你。我就是……和班儿里同学,习惯了。”
蜷在墙角的小孩没回头,只伸手推了沈最一把,将他推出夹角。
光线被楼梯截断,沈最踉跄跌进光里,小孩则原封不动在黑夜里颤抖。
一分钟后,声控灯熄灭,沈最轻轻搁下牛奶,把自己买的那些东西都往墙角推进去些。
他将午睡毯敞开,轻轻盖在小孩的背脊上。
“真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沈最顿了下,不确定地问道:“能听见吧?不是一阵一阵聋吧?”
一有人讲话,声控灯又亮了起来。
沈最看到小孩朝他转过头来,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下,把午睡毯仔细掖了掖,“都是你的,吃的你随便吃,冷了就盖着毯子睡。不要再捡地上的东西吃了,回头吃坏肚子该难受了。”
这孩子当真不讨喜,碰他一下都往后缩。
偏偏给他好处又装听不见,沈最讲一堆他都不看沈最一眼,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黑黢黢的墙角。
自觉无趣,沈最耸耸肩,弓着腰慢慢站起来。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还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小木头。
终究不忍心,沈最又添补一句:“这些东西吃完了要是没东西吃,就去四楼段奶奶家吃,那是我外婆,她心眼不坏,能给你吃饭。”
还是毫无反应,不可能开口应他,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沈最肩线下榻,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走出老旧的单元楼。
他踏出单元楼的下一秒,声控灯熄灭。
有人从阴暗的夹角里爬了出来,裹紧了那张印着小狗花纹的午睡毯无声走了出来。
那个人看着远去的洁白身影看了很久,一直看到眼睛酸涩。
回到角落,他把午睡毯盖在头上,整个人藏在里面。毯子上还有先前洒出来的牛奶,膻哄哄的,不难闻。
很像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和温度。
第一个夜晚。
第一个边渡没有把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夜晚。
他裹在那床小毯子里睡得很沉,肚子很饱,不用像过去的两年里烧心烧得半夜坐起来去外面找水龙头灌凉水。
他也难得没有看到漫天的鲜血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只有不多的几滴滴到了旁边的地上,但他在毯子里,用毯子把头蒙起来就看不到地上那几滴血。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边渡每天都能吃到“最丰盛”的大餐。
吃得饱,身上就有劲儿,他跑得也更快些,很少被结结实实打在身上。
那床小毯子被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纸箱收好,只有每晚能看到那些很恐怖的东西时翻出来顶在头上。
他从来没有真的去敲四楼段奶奶的房门要饭吃,但却无数次站在单元门后面朝小区大门口看。
秋天的时候,门口的桂花树上面结满满的金黄色小花,那个人没有来。
冬天,飘了一点细碎的雪。
他趁着难得的天晴,偷偷溜回了家,“偷”洗衣粉的时候被抓住,被按在卫生间里打了一顿。
骂他不学好,当贼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当“婊子”的妈,养出来个贼,贱种就是贱种。
他狠狠咬了那个人一口,血腥味蔓延,怒斥声也响彻整栋楼。
他满嘴是血地抱着洗衣粉不撒手,踉跄着从门里走出来,在公用水龙头下将那床夜夜陪着他的午睡毯洗得干干净净。
上面的牛奶味和血渍被洗得干干净净,他闻不到味道,又看到了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暗红色鲜血。
新春,四楼头发花白的奶奶穿了件很好看的唐装拖着行李下了楼,坐上了轿车扬长而去。
边渡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声音好听,每一个字都咬得温柔,夹带着甜味。
奶奶一直到秋天才回来,散步的时候和别的奶奶聊闲话。
“我盯着呢,可没敢让他瞎报志愿。”
“他说他要学什么?嗨呀,就是对着喇叭说话那个。”
又是一个冬天,在楼梯夹角里,边渡浑身颤抖,即便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昏暗中,他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裙的妈妈终于来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