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在喷泉池喊你,很大声。你也不理我,你把自己藏起来,不在了。”
“所以我还你一次。”
空气忽然凝结,连呼吸好像都短暂地停了一秒。
人在心虚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沈最看天看地看通风管,就是不敢看边渡。
慢慢调整呼吸,沈最抿着干裂的唇挣扎站起来,自觉眼眶酸涩所以使劲儿眨巴了两下眼睛:“如果要报复,就该比这个狠一点,应该还我一次以后就再也不管我,而不是三点……三点四十三站在我的门口,一站站一宿。”
说完沈最推了一把边渡,“好了,你走吧,我要进去了。”
他的手被边渡握紧,细瘦灰白的手腕被边渡牢牢禁锢着,甩都甩不开。
边渡说:“你没搬家,我不气了。”
沈最:“什么?”
不是装傻,更不是没听清边渡说了什么,只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回答着实令沈最疑惑。
边渡往前走了一步,离沈最更近一些,与冰凉的双手截然不同,他滚烫灼热的鼻息全洒沈最脸上。
“你在这,我能找到你,很高兴。”
说出来可能会令人觉得荒唐,但沈最此刻的想法真是想把编剧和导演都喊来,让她们听一听自己确实没说错。因为情感障碍导致表达也有障碍的小孩就是这样的。
他言语里哪怕说了“我很高兴”,实际上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都仍旧平静,像一座积雪常年不化的山。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意识回笼后沈最的心情更是复杂。他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尖,心跳不自觉加快。
偏偏浑身上下就属嘴硬,都不敢看边渡的眼睛了,嘴上还不饶人:“我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家,外面冷,你让我进去。”
边渡不松手,人高马大地站在门正中央,一点没有让沈最进屋的打算。
他看着沈最,眼神平静,却目不转睛。
不同于小时候眼睛过分的大,现在边渡的眼睛长得恰到好处,直视别人的时候不会让对方觉得心里发毛。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觉得他眼底有不会化的霜雪,而霜雪下藏着他正熊熊燃烧的欲望和念想。
“不生气,就更想见你。”反复发作的失语症让边渡的语言能力极度匮乏,孩子不会拐弯抹角,所有从他嘴巴里讲出来的话语都简单直白又很真实。
但往往太真切,就会让能言善辩的人脸红耳烫。
一直站着实在难受,沈最觉得哪儿都很累,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留边渡继续跟个柱子一样站在门口吓到别人。
仰起头他问:“小边,我才刚退烧,现在还难受着,你真的不能让我进去坐会儿吗?”
这语气几乎已经算恳求,因为心脏抽痛,他本就温润的声线此刻还带着颤抖。
似是竭力克制,沈最讲完话后还借着边渡的胳膊稳了稳身形,而后苦笑道:“我是真的站不住了。”
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被松开,沈最险些没站稳,他揉着已经红了的手苍白地说了声“谢谢”。
拖着疼痛的脚步往里走,进到门内时沈最发现边渡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甚至松开的手都还停在半空中,五指虚虚握着。
他没跟着沈最进门,看样子也没离开的打算。就身着一件黑色无袖T恤站在楼道里,平静地看着沈最。
晨风在虚空中汇集,又全部从通风管道里垂向边渡,将他有些宽大的无袖T恤吹得鼓了起来。
沈最瞥见他胳膊上杂乱的纹身一直延伸进胸膛里,连心脏的部位都是那些他看不懂、猜不透的杂乱缥缈线条。
这个样子看得沈最觉得冷,像是回到了前天,那个烈日当空沈最却觉得透心凉的晌午。
复发的绝望让重逢这件事和喜悦沾不上边,又经过这么一搅弄,连难过也蹭不上,只剩下满怀的疲倦。
沈最心累地闭了闭眼,问站在门口的雕像:“你不进来吗?”
雕像动了动,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垂在身侧。
他转过身,又面无表情看向沈最。
熟悉的、平静的、没有语调的声音再次出现:“我不是你的小孩。”
边渡眼神暗淡,哀伤浓烈:“我是被你丢掉的小孩。”
紧接着,他问:“被抛弃的小孩,还有资格进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