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到亲事,纪修远都是这样一副一脸坚决的样子。
纪元纬开口:“这种事情还要你教我不成?我费尽心思把你从生死堆里摘出来,你倒好,还天天想着往沙场跑!”
纪修远衣袍一掀,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下,“孩儿忤逆不孝,未能遵从父命。但扪心自问,不曾愧对祖训教导。”
纪元纬又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纪家军功称得上是开国之辅。
只是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迟迟没有立下太子,柔夷近来又不安分,外敌未清,再加上朝纲不稳。纪元纬只怕纪家上下功高震主,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后果。
他前半生全都拼在了沙场上,一柄伏羲将军剑用得筑了锈,却仍然防不住朝堂之上射来的暗箭。
常言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年过半百的老人吃了亏,总想替自家儿女铺好了路。殊不知有些路就是要磕磕绊绊的走过,碰了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可纪修远哪是个会罢休的人?
当下便脱了大氅,在这天寒地冻的宗祠里跪了一夜。
纪老夫人来来回回劝了好几次都劝不回纪修远。这么多年了,她是最知道他们父子俩这脾气的,两人一样的倔。
纪老夫人哭红了眼,和纪元纬大吵了一架,又说道:“将军莫不是糊涂了?那王家姑娘有多刁蛮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耳根子也软了,别人哄你几句你就拎不清对错。远儿是我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有了的孩子,你不心疼自有我心疼。”
纪家还只是一个普通武将时,纪夫人就跟了纪元纬,他许多年都在西北甚少归家,全靠纪夫人一手操持。
过了许多年,两人才得了纪修远这一个独子。
纪元纬一手揽过夫人安慰到:“夫人莫急,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明天我就辞了那些帖子,只让远儿去书院听学去。”
纪修远原本是打算偷偷回西北的,正巧之前埋在淮安城的探子玄音来报。
说是发现淮安多了一些柔夷人,这些人白日里就待在画溪巷的一处院子里,门栓一锁,除了定时有人来送些伙食就没有人出入了。
许是日子久了便有人觉得烦闷,夜里就偷偷跑去酒楼喝酒,这才被玄音发现。
既然这样,纪修远索性就留在了淮安,一方面暗中探查柔夷人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正好如了纪老将军的意。
虽然名在书院,纪修远却时不时的就消失几天。
这天夜里,席岁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倒也没什么原因,之前在颐园每天晚上巧云都会端些果子点心来,当时席岁然嫌甜得腻只肯随便吃几口,如今却有点想念起那个味道来。
云麓书院是设了小厨房的,只是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处。
君子远庖厨,世家子弟自然有小厮按照习惯备好了吃食,那些寒门子弟都忙着学业也没有时间去小厨房自己做菜。
这倒是刚好给了席岁然机会,虽然曲鸢易容手艺了得,可席岁然总担心自己一举一动间漏了馅,所以平日里总是避着人。
席岁然当机立断,“走,巧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公子要去哪儿?”
“你跟我来便是。”席岁然拉了巧月一把,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在踏出院子前放了手。
巧月看着自家小姐心想,小姐如今越来越开朗了,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整日里在院子里看书。
席岁然带着巧月弯弯绕绕的穿过几扇拱门,就到了这座不甚起眼的小厨房面前。
她看到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想来是没有人的样子,于是推门而入。
这厨房虽然看起来比较破旧,但是里面灶台厨具一应俱全,席岁然巡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
“公子,这厨房里虽然有些厨具,但是什么食材都没有呀。”
席岁然早就想到了,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袋面粉,“你瞧,这是什么?”
“面粉?”巧月内心十分惊讶,如今的小姐和从前相比可真是变了不少。
“对,我们烙饼吃。”
巧月利落的找来一个瓷碗,席岁然正准备接过,巧月看着眼前这碗又缩回了手,开口道:“公子等等我,我去打桶水来。”
这人倒是比她还讲究。
也罢,毕竟她不是那正装原主。
巧月出了门,席岁然也没闲着,走到灶台前打算生火。
席岁然穿书前,自小就是一个人长大,打扫卫生,做饭洗碗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唯独——
火怎么生?
席岁然点燃了火折子,可也许是柴火受了潮的缘故,非但半天点不上火,还弄出一堆烟来。
吱呀——
有人脚步匆忙地推开门闯了进来。
席岁然被烟呛得直流眼泪,连忙用去手擦,竟没发觉进来了一个人。
一方帕子递到面前,席岁然以为是巧月回来了,于是顺手接过。
“这么快就回——”
等等,这帕子材质粗糙,巧月是她的贴身侍女,自然不会用这种料子。
席岁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努力抬起头。
不认识,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个人。
那是一张温文俊秀的面孔,眉目间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的青涩稚嫩。
这人身形消瘦,穿着朴素的棉麻布衣,虽然略微显得旧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几分皂荚的气味。
“火不是这么生的。”
少年拿过席岁然手里的火折子,熟稔的从旁边找来几根干燥的木头和一撮易燃的干草,两三下便点燃了火。
“你是谁?”席岁然带着几分戒备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