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什么时候联络屠大人?”
喜绥说不急,“祈寿宴上又生了变数,亏我机智,胡编乱造一通,才稳住了傅遮与我的婚事,还能让他与我一同找李昭的下落,等我和傅遮见过面,从他那里套一手消息,再拿去找屠大人一起捋捋。”
临近立冬的气候,万物凋零,无处不萧条,趁濯月江的枫叶还没落光,水也还没被冰上,鱼儿还能跳两下波、点几次水,乘着画舫去喂鱼,是个不错的选择,既悠闲又隐蔽。
昏时的黄枫最为灿然,喜绥特意穿了一身桔黄的衣裙,临赴约前,再打开匣子检查了一遍蛇镯,犹豫地拿起径细的那一圈。
留在了桌上。
百薇明白她,跑到床边翻出那一圈珍藏许久的细径蛇镯递给她。
喜绥把镯子往手上一套,红起脸,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画舫停泊在濯月江的岸旁。
窗边倚着的“美色”一手支颐,像一座等得心死的玉雕,以一种洒脱不羁的方法,穿着紫衣锦袍,靠近她的这面肩上,衣襟叠摞如瓣,松松垮垮的,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和半截肩线,而一缕黑发恰到好处地拂在他的锁骨处,蜿蜒而下,直绕在他随着胳膊搭于窗边而垂下的白皙指间。
此刻盯着窗外,一眼也不看她。
喜绥摸了摸赶来被冷风吹得略僵的脸,鼓了鼓双颊,牵出一个笑,“傅公子,你怎么来这么早?”
“死了大半月了,刚活,提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傅遮麻木地望着亭外萧瑟的秋景,伸手接了一片落叶,轻飘飘地道:“秋风扫落叶,洛姑娘,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喜绥拧眉想了想:“无情?”
傅遮微耷着眼瞧她:“答对了。”
喜绥坐过去挪到他旁边,“傅公子,我不是有心不理你的,实在是这几日为你找寻李昭的线索忙得很,你不至于生我气吧?怎么还摆上脸色了?”
“没办法,给你好脸色你会说我无趣,完全忽视你我又舍不得,半死不活地对你最好,不是吗?”傅遮微垂眸看一眼自己的袍边,“坐我衣服上了。”
仿佛不想她靠近。
喜绥真搞不懂男人,明明之前眼底对她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她往旁边挪开了点,傅遮却又自己挪了过来:“我并不介意。好了,定情信物呢?”
喜绥将手上的匣子递给他。
傅遮打开,装作满不在乎地扫看一眼,愣住了,以为自己眼花,颤抖地将匣子合上,再迅速打开,反复几次。栩栩如生的鳞甲,如历经沧桑枯朽的玉纹,凄凉冰冷的蛇之目视,映亮了他眸底的光。
喜绥向他介绍,“你虽随着你爹周转地方,但你爹一向是自己省吃俭用把你当活佛似的供着,你又不怎么喜欢出门,肯定没见过这般不通透的玉吧?这个呢,叫岫玉,雕的是蛇,古老的传说里啊,黑蛇代表了神秘和长寿,送你这个,就希望你以后都平平安安!”
这还不得给他感动得立马把秘密线索全捅给她?喜绥暗想着,又说道:
“哎呀,这下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回你了吧?都是为了给你这份惊喜呀!你以为一个镯子那么好雕?从选玉料到打磨,设计花样,雕刻完成,可费功夫呢!我这已经是极快的了!”
傅遮抬眸凝视着她,神色复杂。
他又见到了蛇镯,几乎一模一样。
吞咽时的苦痛恍惚穿过隔世,蔓延至整片胸腔。他后知后觉地去感受藏在蛇镯中悲喜交加的深意。蛇镯在喜绥眼里,可以是定情之物?那喜绥曾送李昭的蛇镯,是何意?
怦怦急跳的心中生出一丝曾不敢期许的渴望,傅遮问她:
“为什么会选蛇镯作定情之物?……你还有没有送过别的男人蛇镯?若是有……也是定情的意思吗?”
喜绥料不出他会问这样的话,他和李昭相识,莫非李昭给他看过蛇镯?那她当然得死不承认了!否则如何教傅遮相信自己送镯子给他是诚意十足的?
“当然没有送过了!哎呀我送过男人的东西太多了,就算不小心有过,那也肯定不是定情之物!”喜绥心虚地垂下头转眸,瞥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灵机一动,立马提起来:“你看!我与你雕的是一对!你哪里还见过谁与谁有一对的不成?”
傅遮盯着她手腕上的细圈怔了许久。
一时不知该为李昭可怜,还是该为傅遮可怜。
她毫不费心地把送过李昭的东西,刻成一模一样的再送给傅遮,不知究竟如她所言,对待傅遮格外别出心裁,还是敷衍至极。
可她送镯子给李昭时,李昭身无一处不烂,不想毒液鲜血染了这枚玉镯,用心收入怀中,后多次出入险境,也屡屡保得手镯完好无损,他视若珍宝之物,却不是独一无二。
是说明李昭对她来说不重要,还是说明她对傅遮的情,已远远超出和李昭的青梅竹马之谊?
喜绥却觉得自己才是天下最可怜之人,她送李昭蛇镯时是大雪天,李昭匆匆来到她的院子,坐在树上,凝视着她递去的镯子,说手冷,玉镯冰凉刺骨,不想戴,就揣进了怀里。
她原以为,李昭会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盯着她说一句:“帮我戴上。”再打趣一句:“给洛大小姐这个面子。”
“帮我戴上。”
幻海中的声音,忽然如在耳畔般通透,与眼前人的声音重叠,喜绥醒过神,望向傅遮,“…什么?”
傅遮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轻声道:“帮我戴上,今天,给你这个薄面。”
有什么东西,从心脏最深处喷涌而出,悲屈和酸涩一霎蔓延而上。
也不知究竟是两个人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