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公遂安心地去外间躺下,打算睡个难得的好觉。
殿门被掩上,发出咣当一声轻响。
洛泽微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只会执剑杀人,对照顾人这种事其实一窍不通。
有些后悔让聆弦回去抄经了。
清冷出尘的道长凝着药碗里升起的氤氲热气,眸光幽幽。
半晌,洛泽微伸出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将谢璟背后的枕头垫高,扶着人半坐起来。
耽搁了一阵,谢璟的体温又开始滚烫。被搀扶着靠在软枕上后,他的身子几乎立刻陷了下去,微张嘴巴无意识地喘息。
洛泽微的指尖刚碰到他的前额,便被灼热温度刺得一缩。
这次他不敢再拖沓,当即用瓷匙舀了些汤药,动作生疏地往谢璟嘴里灌。
还在呼呼冒热气的汤水入口,小太子昏睡中都被烫得呜咽一声。药汁半点没喝进去,反倒全从嘴角流了出来。
洛泽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施个净尘诀,带了寒意的灵力转瞬把谢璟清理干净,顺带抚平了烫伤的痕迹。
再度捧起药碗时,洛泽微犹豫一会儿,将汤勺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待药灌进谢璟嘴里,看到对方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后,压在心里的重石才稍稍松懈。
就这么慢慢喂完一碗药,谢璟冰冷的手足终于有了暖意,额前渗出一层汗,烧得通红的脸颊也褪去几分绯色。
看来小太子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洛泽微为谢璟盖好被子,打算在殿内寻个地方入定。
但刚站起身,本就就松垮的衣领被一股力道扯着,倏地滑落肩头。
洛泽微:“……”
谢璟上辈子不愧是条龙,简直比狗皮膏药还粘人。
若有修真界的人在,定会惊掉下巴——出了名冷傲的澄纭仙尊,常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沉默须臾,洛泽微无奈地撇撇嘴。破罐子破摔地褪掉靴子,翻身上榻,挨着谢璟盘膝坐好。
正要运转心诀,他突然皱了皱眉,捻着身下不甚厚实的被褥,兀自出了会儿神。
再过几日立冬,慈庆宫内至今不见暖炉等物事。
如今盖着这样单薄的被子,谢璟这小身板真能撑得过肃杀的冬天?
还是说,有人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太子病故在今冬的风雪中。
左右皇帝把谢璟的课业托付给了他,待谢璟病好些,就一同搬去太极宫罢。
如此一来,既方便他教导谢璟,又能摆脱慈庆宫内遍布的耳线。
打定了主意,洛泽微才阖上沉重的眼帘,呼吸渐渐放得轻缓低回。
宫中夤夜总是阒寂而漫长。
因元远先前的叮嘱,洛泽微打坐也并不能完全沉下心,总要分出几分神识,时刻留意身边人的气息。
不知将心法运转了几个周天,听着外头的打更声过了四下,他暗自松了口气——这个难熬的长夜总算要过去了。
然而就在更声停止的刹那,一旁的小太子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身子猛地蜷缩作一小团,紧接着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谢璟?!”
洛泽微立即退出入定状态,俯下身去查看情况。
谢璟抓他袖子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现在正紧紧地攥着自己胸前衣料,力道之大,那片洁白的里衣转瞬就染上几点鲜红。
在那阵几乎要将腑脏咳出的动静后,他喉间模模糊糊地发出痛苦的哼声,吐息开始变得困难。
就在洛泽微捧起他脸颊的工夫,鼻息已变得难以为继,苍白唇瓣肉眼可见地转为紫青色。
洛泽微心下暗道声“不好”。
生死关头也顾不上许多,当即掐住谢璟的脉门,将自身真气混着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对方体内。
修仙者的灵力通常封存在丹田内的气海中,虽然运转功法也能产生部分灵气,但绝大多数取诸天地间。
真气则与灵力不同,真气是支撑一个人性命的根本。即便是从来没有修炼过的凡人,体内亦有真气流转。倘若真气断绝,人也必将油尽灯枯,迈向死亡。
习武炼体者,真气比寻常凡人浑厚。而修仙者丹田浩瀚无垠,又有灵力傍身,真气自是生生不息,用之无竭。
谢璟这次发病来势汹汹,输送真气给他,是当下最快也最有效的手段。
不多时,小太子喉间破碎的咳嗽消弭,吐息也变得平稳徐缓,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洛泽微屏息凝神,确认谢璟的心跳脉搏恢复如常后,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松懈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里衣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四肢更是酸软得仿佛一刻不停地练了几天几夜的剑。
即便如此,有了方才的惊吓,他还是不敢断了真气的供应。
长夜将尽,天色渐次亮起。
他长长的羽睫停止了翕动,入定姿势也随之一点点坍塌下去。终是身子歪斜地靠在小太子肩头,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