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虽未伤到要害,却也是实打实的一剑,自家阿弟的实力陆无桐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姑娘身子骨本就弱些……
想到这,陆无桐愈发愧疚。
赵医师上前搭脉,又打量了一眼,很快得出结论,“这姑娘怕是梦魇了,人在虚弱之际,梦魇之症最易趁虚而入。此症会勾起此人最深处的恐惧,亦或是仇恨,若是挣脱不开便会陷入长久的昏迷。”
陆无桐明显慌了神,目光更是难掩焦急的心情,急声道:“这怎么行,赵医师,你可有办法唤醒,阿爹还需要沈姑娘来诊治。”
“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梦魇之症困住,怕也没什么真本领。”
话音方传来,门外便走进一男子,依稀带着屋外雨水青涩的潮意,身着精致繁琐的白袍,金绣花纹繁丽神秘,干净得一尘不染。望过来的眉眼微压低,神情是明晃的恹色,似是很不耐烦的模样。
陆无桐听到声音便猜到了来人。
再者说,这般冷言冷语地讽刺,整个陆家也就那一人敢无所顾忌地直言。
只不过在注意到陆无眠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时,她的后背颇有些发凉。
她这个表兄洁癖向来严重得要命,吃的、穿的、用的,都得干净得一尘不染,不喜之人或是陌生人碰过的东西,即使再贵重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扔掉。
用她的话来说,是个典型的败家子。
近些年来,这些臭毛病是愈发的严重了。
刚才她扶着沈姑娘进来时,身子一个不稳,好巧不巧地溅了陆无眠一身的泥水,吓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看来,方才弄脏了他的衣袍,陆无眠心里还记着呢。
虽说都是自家堂兄妹,但这人偏偏是如今陆家的家主,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冷面,更何况阿爹最为看重的就是这个表兄,她可得罪不起,于是乖乖地赔礼道歉,“表兄,方才之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陆无眠并没有搭理,自顾自地寻了近处的圆椅坐了下去,衣摆如流云,手指搭在条案上的锦鲤玉佩上。
远远望着,谦和沈润,就真的如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般。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得很。
陆无桐就猜到会如此,
这人轻易是不会张嘴的,张嘴就是冷言冷语。
歉是道了,态度如此端正,这人应也没这么无聊,在此事上还同她这个堂妹斤斤计较,她随即将注意力放在沈涟漪身上,重新问道:“赵医师,你可有什么方法?”
医师为难地摇了摇头,斟酌开口,“如今只能尝试同这位姑娘说说话,梦魇之人还是能听见外界之人同她讲话的。只不过能不能冲破梦魇,靠的还是她自己有没有苏醒的意愿。”
“多谢医师。”
陆无桐瞥了眼陆无眠,他闲散自如地坐着,端倪着手中的锦鲤的玉佩。想来陆无眠是不会帮忙的,本还想让他设个聚灵阵助沈姑娘愈合伤口的。
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她只得自己上前坐在床榻旁,轻轻地握住沈涟漪的手心,和煦地唤道:“沈姑娘不要怕,那些都只是梦魇罢了。你如今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些话说出口,陆无桐就觉得没大用处。
一个陌生人安慰人心的话语,如何能助陷入梦魇之人冲破梦魇。
倏忽间,沈涟漪却反手握紧陆无桐的手心,似是在奋力挣扎。
陆无桐注意到她嘴唇微微张合,仿佛在喃喃自语。
于是她将耳朵凑近,沈声询问道:“沈姑娘,你说什么?”
“对不起?”
陆无桐错愕,呢喃地重复出沈涟漪口中的话。
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出,沈涟漪呼吸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紧闭的眼珠彷徨地转动。
在陆无桐不知所措中,沈涟漪猛地睁开眼睛,惊声唤了句,“阿兄!”
“沈姑娘,你终于醒了!”
陆无桐贴心地为她擦拭掉额头的汗珠。
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后,沈涟漪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帷幔,放空思绪,这还是她这六年来,头一次在梦魇中忆起关于陆府,关于陆无眠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在这六年间她不知经历多少次,早已习以为惯。
仿佛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过往不可忘。
陆无眠……
注意到陆无桐的存在,沈涟漪迅速敛了思绪,偏过脑袋,方想同她开口道谢,却突然同陆无眠的视线对上。
一如既往的,很冷,很淡的视线。
她反应很快,错愕地别开眼神,躲避着,似有些落荒而逃。
她想过陆无眠会来,却没想到他来得如此之快。
刚才梦魇中所见所闻,恍若昨日发生之事,她都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沈涟漪表情逐渐僵硬,心里愈发发虚。
他如今,怕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面上的面具应是被摘掉了。
幸好在临走之际,沈行远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将她同真的沈涟漪换了脸。
若是用幻术,她如今这个虚弱的状态,以陆无眠如今的修为,怕是一眼就能看破。
平静下思绪,沈涟漪重新调整好状态,忍着疼痛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满头乌发随之一泻而下,淡粉色的薄衫衬得她更加柔弱,引人怜悯。
“沈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陆无桐急忙扶稳沈涟漪。
沈涟漪妥帖地朝陆无桐行礼道谢,“多谢陆姑娘救命之恩。”
陆无桐推下沈涟漪道谢的手,面露歉意,“此事都是我那个不懂事的阿弟闹的,要真的算起来,还是我陆家有愧于姑娘你。平白让姑娘受如此重的伤。”
“阿兄……”
陆无眠侧首,懒懒地复述。
沈涟漪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微微地蜷缩肩膀,藏在袖口处的五指收紧。
她不做回应,静静地等着。
“沈姑娘还有一位兄长?”
沈涟漪抬头,同陆无眠视线撞上。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是一贯的冷清,并无任何异常。
只不过像陆无眠这般人,随意地开口,给人便是审问的压迫感,阴冷战栗的感觉从脊柱骨节节攀升。
不由得让人胆寒。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两个人的目光在无形中微妙地胶着。
梦魇中,不慎唤出口的名字,倒是被他注意到了。
时隔多年,这人的疑心还是这般的重。
也是,
若是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这个陌生人,还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