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溪折回塔台取走手机,坐进车里,将林明楷的手机号存进联系人列表,微信通讯录自动关联,弹出新朋友的名字——K_Lynn。
虽然朋友是个广义的概念,但由于工作环境的封闭和狭窄,她广义上的朋友也为数不多,聊天对象一只手能覆盖,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点对点的生活中没有新朋友的涌入,日子过得很透明很规整。
捧着手机,咏溪陷入一阵没来由的忐忑,发送申请好友通过后,她的心脏像是负荷过载,跳出了心悸的感觉。
她嗤笑一声,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开车回了家,宋荷艺盘腿坐在沙发里,脸敷着面膜,正在翻阅iPad里737手册的记忆项目,嘴里边念念有词。
zulu这个小熊精,对电子屏幕那点光亮特别好奇,凑近要看,宋荷艺嫌它碍事,用胳膊挡了它一下,zulu犟种似的脾气,两只前爪扒住她的小臂,勾头探脑愈加卖力地将身体拉成好长的一条。
宋荷艺“嘿”了声。
听到门响,她扭头望过来,随口问咏溪,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塔台每月八套班表确实折磨人,但上班时段卡得死,不存在被留下来多加一会儿班的说法。
咏溪边换拖鞋,边如实答:“忙完去咖啡店坐了一会儿,还在店里碰到你那位师兄了。”
“挺巧啊。”宋荷艺对师兄不以为然,反而挑挑眉问:“你今天哪来的好兴致?”
咏溪短暂沉默后,垂着眼睛说:“突然想到周柏森了。”
宋荷艺应激地皱起眉头,刚想问,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想到他,扫视的余光瞄见iPad右上角显示的时间,登时急呼呼地说:“什么呀!你专门忆往昔去了啊!吃蛋糕庆祝今天分手三周年快乐!”
咏溪:“......”
平心而论,宋荷艺对周柏森的观感非常不错,他性格中体贴周到的一面很为“男友”这样的身份加分,她现在对他的怨言全来自于他分手时的“不体面”,哪有男的恋情出现问题,让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去找女朋友为自己伸冤鸣不平的,偏巧碰上咏溪这个面捏的假老虎,不理论不争吵,面对别人的质问先道歉。宋荷艺看不惯,便也偷偷打电话骂周柏森,怕受委屈谈个屁的恋爱!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咏溪:“怎么还有人在对三年前扔过的垃圾PTSD的!”
“他不是垃圾。”咏溪面目平静,完全没有被好友冒犯的恼火,也没有提及旧人的激动。
“行行行!前任默认社会性死亡,你去怀念死人,跟鞭尸有什么区别,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呀。”
宋荷艺“啪”地将iPad保护套扣上,猛地叉腰站起来。
zulu偷看被打断,正要急呢,鬼灵地觉察到两位室友间的情绪异常,起脚轻盈地跳到沙发扶手上,原地立起,睁得滚圆的眼睛看看咏溪再瞧瞧宋荷艺,一副狐獴吃到瓜的表情——怎么个事?让我来评评理。
“什么死不死的,我!”咏溪强调,“我提的分手。”
她过去揉了揉zulu的脑袋,笑着嘟囔,“哪儿都有你!”自行结束了这个话题,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等换上睡衣,坐在梳妆台前抹过护肤品,捞起手机一看,她发送的好友申请刚刚通过了。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稍待片刻,却迟迟不见林明楷发消息进来,很快那边又退出了输入模式。
咏溪心想,怎么要钱还不好意思开口吗,却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未将这句调侃发过去。
她坚持自己买单的那一刻,确实出于私事的考量,但当她和林明楷为此意外地加上了微信,那几十块的饮品钱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但咏溪还是点开转账,确认转账数字,又在转账说明中标注:[咖啡]+[蛋糕],主动将消费款转了过去。
接着她补充了一条自我介绍:咏溪。
几秒后有了回复:林明楷。
咏溪注视着他的名字,好一会对话框没有弹出新动静,他没有按照在咖啡馆说好的那样收下这笔钱,看样子也不打算解释为什么不收钱。
咏溪也默契地不缠着追问。
聊天就此停止,简短,陌生,谁都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热情。
咏溪放下手机,找梳子打理头发,理顺后,她呆坐一会儿,又拿起了手机,到底没有安耐住好奇心——虽然这点好奇心目前对她来说很危险。
她点开了林明楷的朋友圈,最新一条的动态发布于三月初,仅一张合照,照片里他制服规整的和一位长者站在737机翼下,迎着初升的晨光,笑容意气风发,不难看出是在纪念他转左座的第一次航班执飞。而他朋友圈的主页背景仍是一张照片,里面有一截古朴陈旧的木质旋转滑梯,很像是房间里的一方儿童乐园,染着泛黄的底色,温馨的感觉铺面。
因此,当她再看向他那一片漆黑深沉的头像时,她总觉得奇怪,鬼使神差的,她点击放大了图片,然后调整手机光源至最亮,发现了隐藏的玄机,这其实是一张数倍缩小的航线图。
可面上表现得洒脱到满不在乎的人走怀旧温情的路线,在她看来,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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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林明楷本该二休的一大清早赶往基地,他提交了应聘意向后,资历筛查通过,进入二轮面试。
面试环节分为英文自我介绍,操作手册口头翻译,以及二十分钟左右的试讲,试讲内容自行拟定。
他21岁进入航司,如今已有8年半的飞行经历,稍微用心准备,都会有不俗的表现,更何况为了转升机长,他刚刚经历了“7+1”的航线检查,正处于理论储备的峰值。
会议室里坐着737机队的书记、正副队、数名资深教元。
谈话阶段,一名机长故意刁难他,问他敢来教学,是觉得自己理论知识掌握得够硬核吗?
林明楷早不是刚出入职场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了,对于别人说话的语气以及背后的潜台词十分敏锐,听得出这是一个语言陷阱。
他的回答不能过度自贬,这样能力体现不出来,更不能过度自我美化,牛皮吹得太大,容易被当场扎破,最后打脸。
但他的能力怎么样?飞行出没出过差错?检查有没有不通过?在场的诸位心知肚明。
林明楷说了一个自己的思考,以小见大,“主力机型手册的特点,注重实用性,一步步教着怎么做,但为了方便,同时它简化了为什么这样做,操作手册字里行间的内容我能说全部读得懂,但论起背后的运转逻辑实在勉强。”
态度诚恳,谦虚稳重,大队长抬眼看着他,心里对他满意得要命,他理解为什么申述这么看重这个徒弟——师父会教,也要徒弟会学的。况且,这家伙戴着一顶“作风不良”的帽子初入航司,在被着重监管以及打压之下,依旧成长得如此迅速,他必须得对他“另眼相看”。
书记“红椅子”坐久了,习气染上了官本位的腥臊,提问自带明显的政治立场,“理论教学枯燥没趣,兼职一个行政岗,你的飞行势必受到影响,到底是你自己愿意吃苦多做事?还是又是你师父提议,你听话照办呢?”
民航大部分岗位实行师徒制,“传帮带”是圈子里的特色,但工作中的师徒情谊,抛开传道受业解惑,还带有一定程度上灰色的利益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