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荷艺因为下机队换回主营地,住处要重新找,她不愿意待在公司类似快捷酒店似的标准间单身宿舍,便暂时在咏溪家打起了地铺。
两人这几天同进同出,她甚至连车都懒得开了,全由咏溪接送。
原本约好,晚上她带咏溪吹江风吃高级餐,小资一把。
咏溪生活上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她不追求名牌包包,浑身上下除了一条旧项链更没有累赘的首饰,穿衣严格遵循局方要求的“公务员风”——衬衫西裤,素净得像一朵玉簪花。
宋荷艺无从得知她在省什么,而且她在节省的同时,工作也非常拼命。
印象里,一次私下聚餐聊天,大鳌直男癌发作,不给面子地问过她,师妹,你衣服来回那么两三件,恨不得穿包浆,这么拼为了什么?
没等咏溪回答,成科一脸“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这傻逼长嘴”的表情,拿同样的反问句噎他,顶着没满月的脑袋出来打工,你这么急为了什么?
宋荷艺也当场化身暴躁的吉娃娃,拍桌子怒斥,美女的事你少管,看不惯自戳双眼。
反观咏溪不动怒也不计较被这么冒犯,实事求是地说,拼命工作当然是为了挣钱。
没有人听见过她抱怨辛苦或者夜班劳累,她甚至不曾生出过消极怠工的负面情绪,本本分分地守席,然后下了班人间蒸发。
管制能力和不作妖的性格让她深得班组成员的信任,她气质里有核心决断力,一种狠劲儿,而与此同时,她身上还有一股很静的女性特质。
太静了,容易招人心疼。
宋荷艺老嚷嚷,她活像被下了蛊,瞅见咏溪心就疼。
她不给狗男人花钱,但每每带咏溪出来,安排的场面比咏溪以往约会时的还要敞亮三分。
计划有变,她有落差地询问咏溪:“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出门找组织要饭?”
“就你还装乞丐要饭,收一收地上的金碗吧。”
咏溪接到电话时刚一脚踏入电梯,电梯下降过程的失重感突然令她心悸,心脏一阵砰砰乱跳。她用手捂住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信号不好,直到她走出航管楼,才又听见宋荷艺在那头“喂喂喂”地呼叫。
咏溪自然不愿意掺合别人公司的聚餐,“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瞎凑什么热闹,不稀罕。再说,吃人嘴短,万一以后你那组织有无理要求怎么办,不去。”
“哈哈哈。”宋荷艺大声笑道:“别太敏感,你们东塔台出了名的拒绝人不眨眼。”
咏溪摆出社恐的姿态,“跟一群陌生人还都是男人吃饭,我不自在。”
宋荷艺的爸爸好歹是个领导,场面上的事情自小耳濡目染,也是个小小人精,“我也不自在,所以这顿饭不在吃好或者吃饱,重点在找准时机抽身,免得主家请客请出祸端。”
咏溪自我调笑:“可我怎么觉得,我去了才是那个祸端,管飞坐一桌,怕是要原谅对方八百遍,才能咽下饭。”
宋荷艺停顿一下,语气板板正正问:“流控我们的时候,你会感到抱歉吗?”
咏溪心中暗忖,当我们愿意跟你们对着干吗?我巴不得波道里没有飞机积压,随来随走,降低单位时间内的工作负荷,省得多操心,还不落好。
“你觉得会吗?”她反问。
“我觉得不会。”
“当然不会。”咏溪强调。
“那你管他们什么反应呢!”宋荷艺重新叮嘱这顿饭的总体精神,然后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
宋荷艺收到林明楷发来的定位,那家精菜坊就在机场附近。
是意料之中,机场工作的员工图省事,平时聚餐等的一些活动都安排在这片商业区。街上来往走动的行人不乏穿着制服或拎着飞行箱的,睁眼一认没准儿能看见老熟人。
街道单向通行,停车位划在道旁一侧,正临傍晚时分,就餐高峰,人流交错,停车是个老大的难题。
咏溪小量给着油,她的车前方一辆黑色野马找到了位置,才侧进去小半个车身。
路太窄,咏溪踩住刹车等他腾出合适的间距,就看见车主又揉了一把方向盘,重新将车开了出去,随之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提醒。
咏溪皱眉,心里腹诽,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副驾驶的宋荷艺扒着车窗远远挥了挥手,转头说:“快,组织让你呢,我们停进去。”
咏溪嘀咕:“组织不仅大方还很绅士嘛!”
她们泊好车,咏溪下来把车钥匙装进链条包里,抻平整衬衫衣角,拢了拢头发。
守了一天班,她现在的状态多少带着疲惫,本不精致的妆容也早蹭没了,面色略显苍白。
宋荷艺的眼神这时越过她,喊了声:“师兄。”
咏溪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就看见阔步走来的一个男人冲宋荷艺点了点头。
她眯起了眼睛,像近视患者为了瞧清楚事物般,聚焦目光。
这人算是一款清瘦端庄型帅哥,头发修剪得不长不短,露出舒展俊朗的眉骨,鼻梁瘦而挺拔,五官十分立体。他穿着也相当的休闲,平整的肩膀撑起软塌塌的棉质衬衫。
而就在诸多的观察所得中,咏溪特别注意到一点,他的嘴唇红润光泽,如同中医所讲的气血充足,这更使得他看起来身体有力,精神状态很健康。
精神状态健康的成年人自带强盛的能量场。
他直到走近了,才将注意力分给了咏溪一点。
咏溪率先打招呼:“你好。”
“你好。”林明楷又是一点头,视线从她身上不做停留地飘过,“进去吧,包间预定好了。”
他领头往街对面走,转过一排堪比人高的开业花篮,看到了陈敞。
陈敞一身花红柳绿的潮牌,打扮得又骚气又扎眼。他正跟林明楷群里喊来的几位师兄弟唠闲嗑。
论起来,陈敞跟他们也都是上下一批的师兄弟关系,熟得很,聊天荤素不忌。
他又损又坏,拿一位已婚人士寻开心,两指勾着人家的衣领,明知故问人家脖子上的红斑哪里来的:“师兄,烫着了?红这么一大片。”
已婚人士被他臊,朝他肩膀甩了一巴掌,“瞎说,蚊子咬的。”
“明白。”陈敞笑得更加猥琐,“公蚊子吗?诶,我发现你们这些人,飞国际长航线的时候,很容易被蚊子咬啊!怎么别人都是圈池塘养鱼,你爱好喂蚊子呢。”
旁边站着的一位增肌效果明显的男青年,名叫郝瀚阳,火上浇油,“两排牙印是口章,盖了公章以示主权。”
“哦~~”陈敞洋腔怪调,“‘领土’完整,不可分割,意思在这儿。”
已婚人士说:“别总看别人的热闹,我等着有机会看你那点鸡飞狗跳。”
郝瀚阳接着煽风点火,“520情人节刚过,敞敞不得包几个大红包么。”
“别坏我名声。”陈敞自诩自己是一枝绝世纯情小白莲,品格非常高贵,余光瞥见林明楷迈步走来,成心恶心他,“只有这位才是我的红包女主角。”
林明楷多给他一个眼神都嫌抬举他。
有人接话问,里面装了几个钱,他不冷不热地表示,扔了,你好奇你去捡起来看看。
陈敞没再搭理他,他有目的而来,踱步到咏溪和宋荷艺中间,一改刚才的嘴脸,风流倜傥地寒暄,两位美女好啊。
他十分健谈,不会让女孩在任何场合感到尴尬或者下不来台。
“来,咱们仨先悄悄互相熟络一下,待会我帮你们隆重介绍。”
距包间不过十几米远,陈敞已经不招人烦地问清楚了宋荷艺的基本情况,转向咏溪时,宋荷艺护崽儿,“机场塔台的人,其它不该问的别问。”
塔台像一个按键开关,一路听着陈敞聊骚美女的几位飞飞倏地顿足,不约而同地看向咏溪,上下打量一眼。
咏溪回视,抿嘴微笑。
空管和飞行互不隶属,交流甚少,大多数情况下,处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陌生又熟悉状态。当然也有互相认识的,小坐或者喝一杯那是私交,至于管制大方出席飞行的局,情况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