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煦虽对礼佛之事不通,也知道这个昙华寺是个百年古刹,曾出过像渡真这样扬名天下的高僧。
如今这位昙华寺的住持,据说是三年前云游至此的游僧,颇受前住持的青睐,死后便传了衣钵,颇是一段佳话。
“可知是犯了什么事被抓的?”,元煦虽然这样问,但大概已猜出缘由。
出家人虽说是化外之人,但难免要受到律法约束,而佛门十戒之中,恐怕只有杀生和偷盗两者,才能惊动刑部拿人。
果然,“听我大哥说”,叶潇儿道:“这个方丈监守自盗,偷空了他们寺里这么多年积攒的香火金匣。”
寺庙靠香火经营,所得香火钱由方丈保管,用于庙中日常维护,法会开销和佛典保存,以及偶尔救济贫困百姓。
昙华寺虽规模不大,但名声在外,像国公夫人这样的大香客不在少数,不用想也知这笔香火金必然很可观。
“说到底这些和尚都是红尘众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叶潇儿重重叹了一口气,“但我看那止观和尚清雅如鹤,举止庄严,万没想到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不知前住持在天之灵,会不会后悔自己瞎眼选错了人!”
事情听到此处,元煦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虽明知不该多问,但叶潇儿话音未落,他就又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怎么发现这方丈监守自盗的?”
叶潇儿似是知道元煦有此一问,顺口就解释道:
“是昙华寺的监院三番五次提议,拿香火金给主殿里的佛像塑个金身,可这住持总是推辞,最后寺里班首都不乐意了,首座便带他们一同去清点了私库,竟发现金箱是空的,这才被捅了出来。”
“那住持如何辩解的?”,既然已经问了,便索性全问完。
“没有辩解,直接认罪了......”,叶潇儿支着下巴疑惑分析:
“若真是止观偷了香火金,那他为何不跑呢?难道是寺众不满前住持把衣钵传给一个游方僧人,故意栽赃,可若是栽赃,那止观为何一言不辩呢?”
元煦捏杯想了一刻,道:“恐怕此事,还有更深的内情。”
叶潇儿点点头,“我大哥也说这事还有蹊跷,其实本是要重审的,可是刑部出了另一桩件急事,这昙华寺的事就只能暂时搁置了......”,说完偷眼瞄了元煦一眼。
元煦假装没看到,他已明白叶潇儿这次来的目的,只放下茶盏微微笑道,“你找我办事,何时变得如此拐弯抹角了?”
叶潇儿见元煦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也长舒了一口气叹道:
“还不是我大哥安排的,江州浮尸案跟乐阳辱母杀人案当年如何震惊朝野,靠着你才处置妥当......不过你也因此招惹了一些非议,所以我大哥说,若此事你感兴趣,便以刑部的名义暗线处理,若你不愿意插手,让我绝不要勉强。”
信国公虽是流爵,并不能袭位给叶谨川,但只靠恩荫,叶谨川想在上京谋个三四品的京官,也易如反掌,他本人又颇有才能,假以时日,说不准能再封公侯。
可他偏不要这看得见的光明大道,行了冠礼后便自请入怀州桐丘县做了个七品的县令,称“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足践”,只有与民接触,方知做什么真正有益于民。
他任桐丘县令期间,每抓到小偷小贼,关押期间强迫他们学习裁缝工事,若有心认真学习者,可酌情减刑,释放后还可推荐到裁缝铺做工。
只因他发觉,这些偷窃的小贼,很多是因为贫苦又没有谋生的法子才行窃,若他们学到了谋生的技能,一来解决了自身温饱,二来也巩固了当地治安。
对于那些不愿学,或只为了减刑学了后又犯事的,罪加一等。
此方式被皇帝采纳,在大端境内的很多县衙因地制宜推广,成了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一大政令。
后朝廷用人,擢叶谨川回京,当地百姓十里长街送行挽留......
元煦清楚,叶谨川肯让叶潇儿来寻自己的帮助,除了因为昙华寺在天子脚下,又是佛门重地,此事真相一日不明,对那些身份尊贵的香客无法交代。
更重要的是,眼下大樑使团还暂驻上京,若舆论纷纷,岂非被人看了笑话,这是皇帝最不能忍的。
难得有事可做,又能暗线查访,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
元煦先换了装束,拿了刑部的讯牌盘查了暂时封禁在寺里的一众和尚。
后去了刑部看了此案卷宗,才跟叶潇儿一起到了单押止观的牢房问话。
这止观和尚蓄了长髯,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形清癯,穿着普通的月白僧袍,正盘膝而坐,低眉敛目捻动手里的一串檀木佛珠。
听到有人踏进监押房,止观缓缓睁开眼,似是毫不意外地望向元煦,而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不紧不慢道,“贫僧已认罪,按律处置便可,怎还劳烦贵人前来。”
元煦见止观如此从容,似是料定自己会来,且似乎看透了自己身份的模样,心中讶异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想起这些化外之人,总是要将自己的言行举止搞得神秘莫测,也随即释怀。
“大师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来讯问案情的”,说罢几步踱至止观身后,问道,“刚刚听到大师口中念的,可是百字明咒?”
止观捻珠的手倏地一顿,“贵人好耳力,正是百字明咒。”
元煦微微点头,继续道,“念诵百字明咒,忏悔身、语、意所造恶业——”
说完回头盯着止观继续道,“我无意打扰大师诵经,此来是有一个故事,要讲给大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