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派潇洒游荡出了国公府,看见长街上攒动的青色衣衫,弘虔下意识地低头瞧了瞧袖口,这才意识到不妥——自己匆匆忙忙出来,忘换便服了。已经出了国公府,弘虔嫌麻烦,不愿折返,便歇了与民同乐的心思,转身告诉思慎,计划有变,今儿便不去坊内闲逛了。
明城作为京都,其中的繁华富庶自是不必多提,与江南又是不同的风土人情。思慎和辨明没通气儿,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弘虔打算着去灵虚寺的事,听见弘虔的吩咐步履不停中还兀自纳罕着:怎么今儿王爷有这样好的兴致。
却说弘虔也是一时起意,她原盘算着待明日归宁在相府得了空闲前去灵虚寺的,但今日盘点好礼品后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就思忖着先去城内逛逛,而后顺路去灵虚寺探访,看看师父在否在寺里。这两日匆匆忙忙的,不是在宫规森严,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的皇宫,就是在充斥着往昔的国公府,让她觉得有些不适,与其拘着,不如俯仰之间放浪形骸来得逍遥自在。
灵虚寺偏居一隅,坐落于鼎鼎大名的灵虚山上。据《明城志》记载,灵虚山原称敬山,数载前不过只是寂寂无名群山之一,只是某日有得道高人灵虚子在此飞升,故以此闻名。后王朝更迭,这座寺却不受任何战火侵扰,反而求愿的信徒有增无减,后妃和王公大臣们夫人的长明灯添了一盏又一盏。
弘虔不愿从御街而过,一身赤袍再配着衣饰,自有稍微认出她来,遂绕了路,抄了小巷子,最后沿着后山那条小路攀上了灵虚寺。不同于前殿的熙攘往来,后院宁静而沉默。也只有一个僧人在那洒扫着门前的落叶,不住的“唰唰”声添了几分活络。
思慎跟在弘虔身后,站在最后一方石阶上打量着庙落:“这小沙弥,倒是面生。”弘虔呼吸平稳,打开折扇扇风:“数载未涉足此地,寺内换了新人自不是甚么稀奇事。”
思慎搔了搔下巴,寻思着着也对,便向前一步,去小沙弥那说明来意。僧人倒像是早就得了嘱托般,将洒扫用具放置一旁,双掌合十,微微低了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为二人带路。
“师父他老人家能掐会算的,一身本事可以依傍,既然这小沙弥行事如此麻利,十有八九他在寺内。”
弘虔抚了抚玉扳指,温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估摸着,便跟着小沙弥前往寺内。
寺内的布局一如往昔,恢弘的飞檐在曦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待将主仆二人领至禅房处,小沙弥微微垂首:
“王爷,敬请稍后片刻。师叔祖现与师祖二人对弈,小僧先行告退。”
弘虔被自己师父这一手给弄得满头雾水,却没想为难这一个毫不知情的沙弥,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思慎也好奇,不知王爷和了悟大师师徒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思来想去也没个说法,索性也不想了,随着王爷进入清幽的禅房坐下。
桌几上倒是有茶具,思慎洗了茶具给两人都倒了一盅茶。弘虔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沁人心脾,一手端茶,身子微微错开,盯着那偌大的“禅”字出神。
师父精通佛道两道。虽是僧人,却以佛子心行道。这本是大忌,可他在道法上的造诣让人高山仰止,又精通岐黄之术,武艺卓绝,不似俗子。而令弘虔难解的是:母亲身为后宫妃嫔,虽说在父皇尚未入主明城之前,母妃跟着南征北战,免不了与外界打交道,可师父那时也还是一介无人识得的落魄僧,母妃和师父如何认识?父皇在世时,从不曾听闻他与师父有故交,不然,在自己年幼之时被以疗养身子送往灵虚寺,父皇只是不舍而未曾有任何表示?若是故人,也得嘱托而是才是。而后来她渐渐明事理之后,父皇开始和她论事辩理——讲了很多帝王之术,也讲了这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讲他打天下的这些故交——只是那时她尚且年幼,听得懵懂。哪怕在灵虚寺学了武功返回宫中,也从不曾质疑过什么,今日回了故地,偶然将这些事情串联在一处却显得如此不合情理。
“罢了罢了。”弘虔宽慰自己道,故人已西辞,她再是查明这些旧事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烦恼。打开了记忆的堤坝,情绪翻腾了些许,弘虔强忍着摁下。
思慎就在桌几旁饮茶,状似不经意事实上专心地看着王爷平静无波的面庞上不经意间情绪起起伏伏,虽是微小,却可以细细捕捉得到。
弘虔觉得既然与思慎在这儿相对无言憋闷得紧,莫不如去前院走走,唤来院内的小沙弥,让他去给自己取一套平日里穿的寻常衣物来,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欠首称是后便告退。不多时,衣物已经准备妥当,让思慎去门口守着,弘虔褪去了绯袍,摘了身上的香囊佩饰,换上了素净些的衣物。幸而只是件外衣,否则在这皆是男丁的寺庙中找不到一位丫鬟来给自己着衣那才是贻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