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被谢明蕴从中作梗。瑶枝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临走时不忘狠狠瞪了一眼。
谢明蕴又斟一杯,抬手饮茶间轻描淡写地将视线挡住了。等放下手时,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哦?怪道赵统领这样牵肠挂肚,原来是有恩。”
茶杯磕在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再斟一杯,仰头饮尽,全无平日细品香茗的悠然,却仍是挂着一副笑面,“阿宛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
先皇看重赵宣,此事他已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份看重不单是先皇的,还是扶盈的。以为是赵宣一厢情愿,竟是郎有情妾有意?
他不在府里才几天,正好就能撞上赵宣登门,安知平日又来过几次?
谢明蕴气得牙疼,几欲拂袖离开,但他却像是自找虐一般,非要听听扶盈怎么说。
昔日她颇受先皇宠爱,利用她讨好先皇的官员不在少数。可赵宣不是这种性子,扶盈提拔他,只能是出自她本心。
赵宣那一句“提拔之恩”,扶盈其实并未在意。直到谢明蕴问起,这才捻着衣袖沉思起来。
她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些片段。
多年前突逢暴雨,扶盈无诏入宫,因宫门守卫偷懒避雨,雨声又大,差点吃了个闭门羹。那时赵宣还不是统领,唯有他一人兢兢业业守在原地,立在雨中打开了宫门。
他与旁人极不同,一点懒也不肯犯,如何开门如何落锁,皆是一板一眼地循着宫规。
差点被雨淋湿,这事扶盈自然要说的。她随口向父皇撒个娇,兴许是提了一句赵宣。
至于后话,谢明蕴也知晓了。赵宣以薄祚寒门作了禁卫军统领,不必上战场厮杀,照旧高官厚禄。
一边是加官进爵,一边却是贬谪边塞,两厢比较,越发显得后者不受喜爱。
谢明蕴头一回这般气血上涌,莫名地沉不住气,问道:“公主如此讨厌谢某,当初上元宴为何要赐酒?”
他总凭着这一点,觉着扶盈不会对他全无意思。可和赵宣的优待相比,未免显得寒碜了。
又是“公主”又是“谢某”,扶盈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一时也愣神。上元宴那回,算得上是今后种种的缘由,说起来却只是为了个幼稚的理由:“我觉着昌乐中意你。我瞧不惯她,便要抢她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自己那些心思,也不过算个东西。她未曾注意过自己,若是那年昌乐看向的不是自己,扶盈亦不会多此一举?
谢明蕴彻底没话说了。他扶额笑得越来越大声,整个胸腔都震得发疼。
那如今呢?两人之间的所有,皆是过眼云烟而已吗?
谢明蕴渐渐止住了笑声,重重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温和笑容,如同无事发生。
反正人在他手上,赵宣来要人,他不放又能如何?扶盈对他,已不似北地军入京时那般抵触了,假以时日,忘了赵宣转投他身边又未尝不可?
扶盈在一旁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她听人讲过,许多聪明人都疯疯癫癫的,以为谢明蕴聪明得正常,不成想是隐而未发。
她不曾读过医书。更不通岐黄,思来想去也只得一个法子。
青瓷茶杯微凉,茶泡得太久,已有些过浓了,杏黄的茶汤倒映窗外云天。谢明蕴抬头望着她,却并不接过,而是就着扶盈的手喝了下去。
他果然是疯了。
扶盈像被烫着了,急忙收回,匆忙间脱了手,茶杯便清脆地化为了几片碎瓷。
谢明蕴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挡住她想拾起的手,面上一派和煦:“小心伤着手。”
这是卖的哪门关子,扶盈猜不出。见他好转了,她略略后退两步,眼睛瞟了一眼地面,“你也小心。”
她在谢明蕴这里吃过太多亏,虽然不敢说十分了解,却也知道谢明蕴素日的面目。他极少这般失态,扶盈心中有了算计,下决心并不言语,自取了书本,落座在窗边。
青瓷碎片被扫净,连同谢明蕴的反常也一并掩饰过去,满屋只余安静翻书声。
谢明蕴亦取了书翻阅,他将扶盈作为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失落。
方才是他失言了,可扶盈却好似混不在乎。她也并未问他为何今日回来。
闲适的时候不长,不过几个时辰,宫中便有使者传讯召见。
能得君王器重是臣子大幸,只是少不得要操劳些。谢明蕴回头望了一眼扶盈,随后便出了府。
他前脚刚踏出去,扶盈后脚便也出了院子。
她被谢明蕴那模样吓了一跳,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事不宜迟,当下便该寻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