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呢?相川蓝已经记不清楚了。
大概是每次校内祭的文艺表演结束后,后台都有几个涨红脸的男生祈祷着她联系方式的聆讯;是每次打开鞋柜的时候,簌簌掉落在脚边的情书;是名声在外,课间总有人在教室外驻足流连,踮起脚透过玻璃窗朝里张望好一会儿,指着自己然后窃窃私语,就是她就是她。
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身材高挑,会跳国标舞,在当少女杂志的读者模特,有时候带着妆就来上课了。模特哎,那可是成人世界的代名词,于是大家都把她看成完满光丽的代表人物。
除了保持体贴的美而自知,蓝在心里还会偷偷嗤笑这些人的少见多怪:模特又怎么样?我们家的真弓,那可是登上过大荧幕的演员!还是会给人占卜的巫女,能和每个人都能说得上几句话,班上出了名的淘气包遇到她也只能服服帖帖,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成绩还保持在班上的前几名。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友宝女,最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宇贺神真弓当好朋友,最最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给宇贺神真弓的友宝女!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蓝总会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仿佛荣耀也能顺着友谊的丝线流淌到自己身上,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回想一下这份友情的起点,那要追溯到小学时代了,这里必须引出一个她羞于启齿的秘密,那就是她的泪失禁体质,具体解释成症状的话,那就是看感人的电影会哭,听悲伤的情歌会哭,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不出来会急得掉眼泪,甚至妈妈只是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都会害怕到想哭。
明明擅长的只有跳舞而已,却因为“那这样节奏感应该会不错”这种理由被老师揪出来,要在年级合唱比赛里面给班上的同学们做指挥,真的很想哭。
“你要习惯站在舞台上的感觉,相川家的人怎么可以怯场呢?!”
蓝的母亲出生于竞争激烈的家族,她惯于从一堆豺狼虎豹手里抢夺资源,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拥有超凡心计、拔得头筹、永不吃亏,可是偏偏女儿跟了丈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那一套,所以她对女儿的孩子气、缺心眼、过于软弱等性格总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被妈妈这么说了以后,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3月9日》,一首让她永远难忘的曲子。那天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里,夕阳斜斜地切过钢琴的黑白键。蓝攥着指挥棒站在讲台上,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细小的针尖扎在背上。她试着挥了两下,手臂却僵硬得像木偶,连最基本的四拍子都打得七零八落。底下已经有男生在偷笑,她咬住嘴唇,眼眶又开始发烫——
“相川同学,进拍的时候是有点难的,我来跟着你的指挥练习一下。”领唱的女生对老师点点头,“老师,伴奏就麻烦您了。”
蓝还是有点紧张,却看到对方做了个口型:没问题的。
第一小节前奏是四个轻柔的八分音符,她默数着钢琴声,在第四拍末尾微不可察地绷紧手腕。当第五拍,即歌曲正式进唱的第一拍来临的瞬间,她用指挥棒利落地划出一道向下的短斜线,对方的歌声恰好在指挥棒抵达最低点时响起——
流れる季節の真ん中で
处在流逝的季节里
ふと日の長さを感じます
突然感觉日子好漫长
せわしく過ぎる日々の中に
在波波碌碌的生活之中
私とあなたで夢を描く
描绘着你我的梦
少女的歌声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像不刺眼的阳光,唱到副歌高音时,她会微微仰起下巴,露出脖颈绷紧的线条,但声音却像浮在空中的肥皂泡,轻巧地向上飘去。蓝的眼泪还凝在睫毛上,却跟着她的节奏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加入了合唱,蓝却感觉教室里其他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们俩站在光晕里,她手臂起落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轻轻摇摆的枝桠。
“相川蓝同学。”鞠躬的角度也是非常礼貌稳妥,并不会让人觉得过分拘谨,长发挽在耳畔,又掉出少许随风轻轻摇晃,“我觉得你节奏感很好、指挥得很棒,让人很安心!”
安心?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真的吗?真弓真的是这么觉得吗?”
“嗯嗯,真的哦!”
是那一次没错吧,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很自然地就叫了她的名字,以致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么称呼了。
“真弓。”“嗯?”“真弓。”“哎。”“真弓真弓真弓。”“啊,什么事呐小蓝?”“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叫叫你。”
蓝的记忆里唯一一次在大家面前失态也是因为真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高年级的、听说是不读书的学长来了班上,说想认识一下真弓。实在不是她太敏感,而是那个人的风评实在不佳,更兼最近彻夜聊天刚好聊过恋爱的话题,蓝无处发泄这股闷气,心里十分不舒服。只能说那个人运气不好,正撞在枪口上。
总之她开始嚎啕大哭,眼泪来得又急又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学长。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要递给真弓的信,表情从轻浮的自信变成了不知所措的尴尬。蓝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发颤。
从外面刚回来、不明真相的真弓几乎是冲到蓝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啊?”真弓对着门口那个男生,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没看见她哭了吗?请你出去!”
她的语气凶得连蓝都怔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忘了继续往下掉。那个学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真弓已经做了个把蓝护着的动作——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男生悻悻地走了,教室里鸦雀无声。真弓这才转过身,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怎么了?”
“没有……”
“小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