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愈不太赞同他这话,撒下一个谎便要用千个万个谎言去填补,如此一环又一环中,他就不信露不出马脚。
“已故的右拾遗都能查出来,便说明他们还是没能做到天衣无缝。”
胡咏思默了一会,忽地问他;“你可怀疑过这折子上所言真假吗?”
此话一出,那郑观也是一愣。
是了,这谢愈碰巧瞧见一个,已故的拾遗的折子,本就是件怪事。
“谢拾遗,折子里所言,俱无实证,也无人证。中书省中如此多的官员,怎么偏偏就你一人瞧见这折子。”
谢愈被他二人问得一滞,他何曾没怀疑过呢,但就像薛海说的那样,中书省里的那群拾遗可有一个敢站出来呢?
除了,那个坐在一角,被人称作“疯子”的于参。
见他不开口,郑观也只好不再追问,“算了,那就从这时间线里头查起。”
谢愈同胡咏思一齐出大理寺时,心里仍想着于参,他对此人不甚了解,便看向胡咏思,“胡侍郎可知中书右拾遗于参?”
“知道,此人可是在大豫十二年出名得很,冲到斩首台上,亲手提刀杀了逼死胞弟的仇人。”
谢愈不是长安人士,自是不清楚。
“那于参的胞弟……是如何亡故的?”
“本是说他胞弟在放榜前两日忽患急症不幸去世,但于参不信,说是被人灌酒下毒,那陈美中还唏嘘不已,曾言此人本可点为进士。”
胡咏思叹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最后查出竟是一同科考的好友妒忌,给他下了药。那于参差点杀了一家子人,还是右相拦住,替他遮掩。”
谢愈未曾想到于参沉默寡言,淡漠一切,从前竟是个如此有血气的人。
怕提及痛处,他一时倒也打消了去寻于参的念头。
胡咏思亦不愿再提于参的事,转了话头,“此案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虽是督查,但也不可插手过多,反倒是给了旁人线索。”
“如此,只能等大理寺的消息了。”
谢愈看了一眼天时,日已落下,前道将分,便拱手与他拜别。
回了旅舍,他行至窗前,将案上的绿梅搬进来,又拾起竹制瓦器,往那叶上浇水。
绿叶被晒得有些发蜷,谢愈本嘱咐扶回照看好它,回来时便没瞧见人影,也不知是跑哪里去了。
他搁下瓦器,踱步到一旁去寻王离,抬手叩门,却是无人反应。
正巧扶回抱着一堆物什上楼,瞧见回来的谢愈,便忙开口,“五郎,王六郎回家过中秋去了,走时未寻见你,还托我代为转告呢。”
谢愈这才恍惚想起,今日正是中秋。
“我买了些月团,五郎不饮酒,我就挑了桂花果酿来,晚上便可赏月吃饼啦。”
谢愈见扶回手里提着的盒子,怅然垂袖。
“也不知阿娘同听白在润州如何?”
如今已有两年未见,润州与长安千里之隔,远赴长安的官员,每年有一月的日子可以探亲,他想着等科举一案尘埃落定,便回润州瞧瞧。
扶回收拾好一切,拍拍手,坐在一处,托着下巴也跟着叹气,“哎,也不知韶秋可还记得我?”
那韶秋是谢听白身边的女婢,旧时在润州谢宅里,扶回每日都想着法子同那韶秋搭上几句话。
谢愈拿着书卷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温声笑道:“或许人家已经嫁了,你还念着?”
扶回受不得这刺激,捂着耳朵跑了,嘴里还咕哝着,“五郎不能自己吃不着葡萄,倒说旁人的葡萄酸。”
这话谢愈听得清楚,他将书卷往案上一掷,朝扶回躲着的那处说道:“不若我现在就给听白写封信?”
“别!五郎我不打趣你了。”扶回幸怏怏地走出来,垂着手,败下阵。
坊外天已渡上暗色,云影重重,月被半掩着,崇仁坊内点点星火透窗而出,酒肆阁楼正热闹着。
谢愈推开窗,席地而坐。
扶回将月团拿出放在谢愈手边,又寻了瓷杯,将桂花果酿满上。
“闻着就香甜呐!”扶回叹道。
半拢着的月色照在果酿里,倒是诱人得很。
谢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吃了口月团,甚觉口中无滋味,随即将果酿满上,两三杯下肚也还觉不够畅快。
见谢愈喜欢,扶回也喝得得意,摇头晃脑道:“看来我眼光极好,挑得果酿如此合五郎心意。”
谢愈轻笑了一声,也算赞同,“确是不错。”
那一坛被两人喝见了底,扶回又起身去拿抱案上的另一坛,刚起身,脑袋同拢了团雾似的,脚一软,差点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