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衣忽然双眼剧烈酸痛,涌出大股大股的泪水。
她从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
甚至在那个人离开的夜晚,她也只是无声流泪,不敢声张悲痛。
江月白走近了她,微微低头俯身,想替她擦泪:“斩雷是认过主的琴,旁人拿了也没用......”
晚衣别过了头,抽噎着:“不、不是.....”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江月白轻声说。
晚衣向前靠进江月白的怀里,江月白顺势轻搂住了她,晚衣闻到江月白身上令她安心的淡香——小时候,师尊抱着她时,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这么多年独身一人,此刻她终于又感到了点难得的暖意。
“名琴只认一主,拿回来就是了。”江月白安慰她。
晚衣听到江月白温和的嗓音,心里却更加痛苦,嗫诺着:“不、不是的......不是的......”
晚衣止不住泪,为什么在她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时候,得到的却不是放弃。
她早已完全毁了,谁也救不了她了。
“我把斩雷琴换了他的精血认主......”晚衣抬起通红的眼,声音如同断裂的琴弦,沙哑不堪,“我已经毁了......我早就不再是晚衣了!我......”
江月白身形微僵,轻皱了一下眉:“晚衣......”
晚衣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淹没,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忍痛神色:“师尊,你救不了我的,我早已经与他行过夫妻之事了!我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他了!”
“你......”江月白这句话没说完,猛地咳了一声。
捂嘴的指缝渗出了血。
晚衣彻底愣住了。
回过神后,她赶忙上前扶住了江月白:“师尊?”
她此刻才发觉自己方才失控了......
她刚刚都对师尊,说了些什么话?!
江月白以袖掩口,另一只手摸索向下,猛然抽出了腰间佩剑!
晚衣动作一僵,被风雪夜归灼目的剑光刺到了双眼。
随后,她表情渐渐变化,最后嘴角甚至弯起微笑。
她松开了扶着江月白的手,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真好。
她声嘶力竭了这么久,把自己撕烂开给对方看里面的不堪和肮脏。
终于消耗尽了师尊最后一丝怜悯。
师尊终于忍无可忍、终于要清理门户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重的一切了。
晚衣双手伏地,郑重地叩首,拜别师尊,而后闭上了眼。
“晚衣敬重师尊,但晚衣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若有下辈子,晚衣定会报答师尊恩情。”她心里默默想着。
风雪夜归很快的。
很快,她就不必再痛苦地活着了。
可剑锋没有划过她的脖颈。
江月白的剑斩开了结界,暖色的日光浅浅照进树林。
“傻孩子。”他轻叹了口气。
晚衣缓缓睁开眼。
千里莺啼绿映红,草长花飞早阳融。
连风都是暖的。
原来春天不止有独自流泪的春夜。
这里的鲜花不比遇见那个人时的春花差。
只是自己从没看过。
江月白挥剑,斩落了一片绿叶,接在手里。
他已经擦了嘴角的血,转过身,用剑尖指向天空——
鸿雁飞过,碧蓝无垠。
晚衣顺着风雪夜归仰头。
晴空万里,几片极淡的云随风自在地飘着。
江月白递给她那片叶子:“隔着它看。”
晚衣呆呆接过叶子,放在眼前。
天空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一片黑暗。
“天空与叶,谁更辽阔。”江月白问她。
“当然是天。”晚衣拿开了叶子,放在手心,小小的一片。
“天虽大,遮不住你的眼。”江月白收回了风雪夜归,“叶子咫尺方寸,却将你罩入无边黑暗。”
晚衣似懂非懂。
“过往种种皆如此叶,不足挂齿,却让你深陷泥潭,怨恨缠身。”江月白嗓音轻缓,“一叶障目,何以见天地之阔?”
晚衣怔然。
不足......挂齿?
她只是被不足挂齿的小事绊住了吗。
那些刻骨铭心的情爱和背叛、那些比生死更重要的清名与声誉、那些被世俗厌恶唾弃的耻辱经历......
难道皆是一片不足挂齿的树叶吗?
......
秦嫣在山洞口借着清晨第一抹初阳捣鼓药炉,忽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来人的脸色,吃了一惊。
“江月白!”秦嫣站起来挡在江月白前面,用密语讲,“我给你的东西可不是灵丹妙药!你这么耗费灵力会撑不......”
“我知道。”江月白直接出声回答了她。
秦嫣一愣。
远处,苏漾和云桦正在绘制天机渊内的路线图,闻声,苏漾抬头喊道:“江月白?你小子跑哪里去了?不会又是去和哪家的仙子幽会去了吧?”
江月白没理这句胡话,径直走到两人身前,沉声道:“舒棠,你跟我出来一下。”
云桦见状,放下纸笔站起身,跟上了江月白。
“不是,我没招惹他啊......为什么给我臭脸看?”苏漾不解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哎,他们去干什么啊?怎么偏偏不叫我?”
“显而易见,因为你傻呗。”秦嫣没好气,大力戳着药粉,“什么忙都帮不上。”
“嘿,你也拿我撒气是不?”苏漾摔了手里的笔,“咱们俩今天好好掰扯掰扯!我怎么帮不上忙?我那天有没有帮你......”
“那你继续帮啊,”秦嫣捅得药罐“砰砰”响,抬眼歪着脑袋看他,“帮我打个野猪回来烤烤,成不成?”
“不用了吧。”苏漾重新捡回了笔,冷笑道,“直接点火烤你自己,异曲同工。”
天才刚亮,山风凛冽,山洞周围草木摇曳。
云桦跟着江月白来到了山洞外,问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江月白道:“我闭关后两次仙门武宴都是你主持的,有没有见过用七弦琴的男修?”
“七弦琴......”云桦没料到是这个问题,蹙眉回想了片刻,“好像是有,但我还要回去翻看留影壁才能确定,毕竟来赴会的音修太多......”
“现在。”江月白打断了云桦,嗓音冷得可怕,“发传音给承安,让他现在查留影壁,把用过七弦琴的男修全部找出来。”
“现在?”云桦愣了愣,见江月白脸色不对,试探问道,“你要找谁。”
春风寒意未消,吹得白袍翻动。江月白握剑的手骨节分明,风雪夜归有隐隐雪雾冷气。
云桦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月白,惊道:“你要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