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英一下子成了罪臣之女,不能搬入皇宫,只能被囚在魏王府中。
她被关在魏王府三个月,无论怎么哭求,靖桓宇除了让人带来一句“你放心”以外,始终未曾见她一面。
后来终于出来了,可一切也晚了,除了她的弟妹,闻家的人都死了。
靖桓宇说:“你父亲虽是朕的岳丈,但他犯的是谋逆的死罪,朕刚登基,若对此事姑息,以后朝臣恐怕也会认为朕是一个昏庸护短的皇帝,朕没有办法,只能保下你的一双弟妹,你要体谅朕……”
听到这些令人浑身发抖的话语,闻雪英歇斯底里地闹过,哭过,但最后她只能收起一切悲伤。
弟妹成了闻雪英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和掣肘,让她只能“忘记”仇恨,继续委身于靖桓宇,被他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入宫当他可笑至极的宠妃。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闻雪英强迫自己回神,低眉向赵又岚下跪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她曾经与赵又岚分别为靖桓宇的正妃和侧妃,两人一度在魏王府明争暗斗,势同水火,但这次赵又岚没有为难她。
她很温和从容地开口:“平身吧,坐下说话。”
闻雪英起身,在赵又岚下首坐定,垂眸不语。
赵又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颇为感慨道:“一年未见,你看着憔悴了很多。”
闻雪英淡淡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无碍。”
赵又岚微微一笑,顿了顿,语气闲闲地道:“记得从前在王府时,都是每日我去向你请安的。”
闻雪英神色平静:“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最后住进凤仪宫的人,会是娘娘您呢。”
她说话的神情语气,半点不见对赵又岚的尊敬,赵又岚却也不恼,她眼底反而透出隐隐的怜悯之意。
无声地沉默片刻,赵又岚再度开口:“说到风水轮流转,闻雪英,你可曾想过闻大人为何会谋反?”
提到早已魂归九泉的父亲,闻雪英心脏处一阵抽痛。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顺势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随后缓缓开口:“前朝之事,后宫妇人还是不要置喙了吧。”
赵又岚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心里其实清楚的很,闻大人绝不会谋反。”
闻雪英握着茶盏的手指泛白,她嘴角噙着得体的笑容,沉默着。
她当然知道父亲不会谋反,父亲多半是被朝中奸人陷害,只是知道又能如何呢?她没有为父亲翻案的能力,也不能为着靖桓宇的狠心与他翻脸。
为了弟弟妹妹,她只能假装忘记家人的遭遇,自欺欺人地活着。
“其实当初,废燕王谋反一案中,受牵连的臣子,不止闻大人一个。”赵又岚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闻雪英并不关心是不是还有别人,但赵又岚反复提起这事,的确有些可疑。
她转首看向赵又岚。
赵又岚看了眼随行的宫女,那宫女便即上前,弯腰将一本册子呈给闻雪英。
“这册子上,便是一年前废燕王谋反案中,所有参与的大臣名单,你一向聪明,应该看得出这些名字当中的深意。”
闻雪英眉头渐渐紧皱,她放下茶杯,迟疑地接过打开,越看下去,越觉得喘不上气来。
“这些臣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都和闻大人一样,乃是李朝旧臣。”
一个谋反案中,参与的臣子,偏偏全是前朝旧臣,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闻雪英坚信没有,除非他们都是被污蔑陷害的。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污蔑所有的前朝之臣与废燕王勾结谋反?
除了曾经与她夫妻情深的靖桓宇,如今的皇上,她想不到别人。
可是她不敢去深思,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靖桓宇所为,她也还是不能去做什么。
闻雪英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齿,迅速将自己的心绪调整好。
然而这时赵又岚再次开口:“这个月你弟弟妹妹迟迟未入宫与你相见,我就派人去查了查……”
她说到此处略微一停顿,眸子里的怜悯更甚,闻雪英原本已渐渐平息的心绪再度剧烈起伏,她站了起来,追问道:“我弟弟妹妹怎么了?”
赵又岚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贵妃,你要节哀,你弟弟妹妹上个月去城外寺庙祈福时,遇到山匪打劫,不幸命丧于山匪之手了。”
多么冰冷的字眼,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匕首,顷刻间将闻雪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碾得粉碎。
不知怔愣了多久,闻雪英才发出沙哑又凄厉的一声:“我不信!”
赵又岚这时已经起了身,开始往外走了,“陛下今晚应当还会来你这儿,你不妨问问他。”
她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凤仪宫,仿佛她只是来找闻雪英闲话家常。
凤仪宫的大宫女极为不安,她扶着赵又岚,忐忑道:“皇后娘娘,皇上一直瞒着贵妃,您今日此举,皇上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动怒啊。”
赵又岚道:“自贵妃入宫后,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已经换了不下十拨了,你知道那些被皇上撤出贵妃宫里的人都去了吗?”
“这,奴婢不知。”
“他们,都被皇上秘密处死了。”
宫女闻言倒抽一口冷气,骇然道:“可皇上为何要如此啊?”
因为他怕闻雪英与那些宫人相熟,知道了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赵又岚神情凝重,心道皇上大抵是疯魔了,行事才会如此不符常理,狠心杀了闻雪英的家人,又想法设法将闻雪英困在宫里,简直不可理喻。
可她身为皇后,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执迷不悟下去,她思来想去,只能从闻雪英身上下手。
宫女明白了她的意图,可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可万一贵妃为了荣华富贵,与皇上尽释前嫌呢?”
赵又岚道:“以贵妃的性子,没了掣肘,她绝对不会苟活于世,委身于皇上。”
她料定了闻雪英会自尽,却没料到她会做别的事。
夜已很深,子时的更声已敲响了很久。赵又岚渐渐进入了梦乡,却突然被贴身的宫女摇醒。
宫女说,皇上召她即刻去贵妃宫里。
她没有迟疑,起身穿戴好就出了凤仪宫。
贵妃宫院内此刻围满了侍卫,正殿门口还跪着几名太医。
赵又岚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她在大门外稍稍停顿,继而稳住心神,缓缓往里走去。到了正殿门口,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味道让她忍不住反胃。
她咬了咬舌尖,强自镇定地走了进去,却被里头的那一幕,惊得瘫软在地。
殿内,靖桓宇坐在塌上,上身的衣衫尽退,他的腹部缠着一圈麻布,麻布上有血迹渗出,显然是受伤了。
而贵妃则是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贵妃的胸口此刻插着一把匕首,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匕首插入的地方流出,浸湿了她的衣衫,流淌了一地。
她的胸膛平静如止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赵又岚浑身不由地颤抖起来,想问什么,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靖桓宇这时终于将目光移向她,他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赵又岚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怒火,可下一刻,靖桓宇却只是缓缓下了塌,慢慢朝她走近,弯腰将她扶起,轻描淡写地道:“贵妃骤然薨逝,她的丧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赵又岚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闻雪英,犹豫再三后还是出了声:“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靖桓宇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赵又岚的肩膀,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庞走了。
而赵又岚,她虽惊愕,可慢慢地也冷静下来。
她缓缓走到闻雪英身边蹲下,伸出手将她的眼皮轻轻阖上。
赵又岚低声呢喃着:“如今你也算是解脱了,所以,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