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容貌是异于常人的艳丽,无论谁见了这张脸都要失神片刻。
而走近了便能发现,此人面色苍白,满身病气,比常人还要弱三分。
作为男子,他身量其实相当高,但这样的人待在女子的房中,看起来却无法站到任何强势的位置,不仅如此,还分外像被囚禁的美丽但无用的禁脔。
这怎么可能是妖王李幽?
——那只差点屠了整个清正司的极恶大妖、清正司几乎所有捉妖人的噩梦与死敌。
虽已感自己认错了抓捕对象,但白雅的谨慎并不会让她立刻放人,她从怀中拿出一块鉴灵玉,强硬地捉住青年的手按到玉石上,面色冷峻,并不做任何解释。
刹那间,鉴灵玉便亮起了光芒,那光微弱,意味着此人几乎没有任何灵力,体内筋脉中的灵气比常人还要枯竭。
是天残之人。
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天生病弱的。
容貌可以伪装,但筋脉中的灵力绝不可隐藏。白雅终于确定了此人并不是李幽,只是背影偶然与妖王极度相像罢了。她皱着眉放开了青年,心中叹息。
终究还是空欢喜一场。
想来,若是真的李幽,也不会大大方方站在这毫不隐蔽之地,等他们上门追捕。
“吾等奉旨查案。”对于无灵力的百姓,白雅不欲多解释,她伸手让众人后退后,便居高临下地看着缓缓从地上爬起的青年,沉声道,“你是何人,昨夜发生了何事,一一道来。”
直到站直,掸去被白雅拽倒而沾染的灰尘,那青年才沉静地开了口,他抬眸道:“某唤云奴,为三娘之仆,昨夜随众奔逃,只见离乱。”
他的嗓音,也与李幽不同。
又仔细盘问一番,确认并无怪异之处后,白雅才放过他,开始在虞素的房中进行搜查。
被放过的李皎站在窗边,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鉴灵玉没有坏,此刻的李皎体内确实灵力稀薄,但那并不是天生,而是刚好被妖蛊蚕食,误打误撞地替他掩藏了身份。
快要倒出最后几个柜子时,众人依旧一无所获,白雅的眉心几乎要凝出一条刻印。
一捉妖人看着上司如此不虞,心中忐忑,忽然,他手中罗盘微微偏移,似是被什么指引,捉妖人心中一喜,他跟着罗盘走到屋内西北角,爬上最高的柜子,在顶端摸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件。
拿下一看,却大失所望。
这东西,捉妖人见过很多,是以狐妖的皮毛裁制的冬日胡裙,它比一般冬装轻便太多,又御寒极佳,是名贵的衣物,一件便值百金。
虽妖人人得而诛之,令人深恶痛绝,但妖皮却是众人争抢的稀有衣料,达官贵人更是趋之若鹜,以拥有一件上好的妖皮大衣为荣。
但未免白雅太过气恼以致于让他们这些下属遭殃,捉妖人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件狐皮胡裙送到白雅面前。
看着面露畏缩的下属,白雅心中怒意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更盛,她寒声道:“连妖皮大衣都要经我探查才能辨明,你又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捉妖人白当了么?”
“抱歉……是属下愚钝!请监天息怒。”捉妖人自知走了步昏棋,懊恼不已地就要滚出白雅的视线。
然而,就在他走动之间,狐皮胡裙的衣襟里掉出了一片虞美人花的花瓣。
白雅本欲转开的视线扫到那花瓣,忽然一凝。
她终于猛然想起,方才见到虞素时的怪异感何时出现过。
正月初一那日,她正在平康坊的街道中率众策马疾驰,搜寻幽王踪迹,忽从天上飘下虞美人花雨。
在短短的刹那间,她曾从那落下的花瓣上察觉到威胁,便拔剑斩了绯色。
可那时,看清花瓣只是丽春院这大名鼎鼎的舞楼花里胡哨的吆喝手段后,她便以为自己太过劳累以致于疑神疑鬼,转眼就将此事抛在脑后。
然而方才,在闻到虞素身上的虞美人花花香的一瞬,她却产生了相同的极短暂但不可忽视的怪异之感。
白雅心中警铃大作。
她对妖的直觉向来很准。
不详的征兆出现第二次,便不可能是偶然。
世上捉妖人中,唯有平妖宗宗主李皎可以凭自身术法看穿妖披在身上的人皮,其他捉妖人皆无此等天才。
但白雅在众“庸才”中,能称得上是对妖气敏感的翘楚。
世上诸事皆由因果构筑。
一切所得必将付出代价。
白雅不知李月白被剥夺了什么才获得通天之能,但她对妖气远超常人的敏锐,是曾因妖失去了太多。
如今年近廿七的她,在及笄时,被自己心软所救的妖怪少年屠了满门。
从此,她再也无法脱离这复仇的无边苦海,成了能闻到妖身上罪孽的血腥味的鬣狗。
妖,杀无赦。
白雅眼中凝出了足以冻人骨髓的冷意。
一如她失了双亲那一天,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垂泪给自己起的,本该由双亲赐的字。
迹绝。
她不会再怜悯任何一只胆敢暴露在她面前的妖。
甚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凉亭之中,方瑕对虞素的询问还未结束,大片如雪的白色就从庭院的镂空门中涌进来,瞬息便从四面八方将这方小亭包围。
他们手中斩妖刀出鞘,直直冲着虞素而去,当中为首的便是满面寒霜的白雅。
虞素瞳孔骤缩,她立刻站起,从怀中摸出防身的匕首,立即后退一步,抬手格挡。
若挡不开,那一刀会直接洞穿她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众捉妖人中,变了面目的李皎终于挤了进来,这一幕当即映入他眼帘。
他的呼吸骤然凝滞下去。